崇祯七年的春天,并未给大明帝国带来多少暖意。
沈渊的“开源三策”如同投入滚油的三瓢冷水,在帝国僵滞的躯体内激起了剧烈而危险的沸腾。
新旧势力的角力,从朝堂的奏章攻讦,迅速蔓延至更广阔、也更血腥的战场。
派往扬州漕运枢纽的审计小组,由一位以刚直不阿着称的御史和数名内卫精锐组成。
他们甫一抵达,便遭遇了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软抵抗。
漕运衙门的账册“意外”被水浸毁,关键吏员“恰好”染病告假,负责仓库的老吏一问三不知。
小组的行动处处掣肘,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然而,内卫的暗线早已悄然启动。
他们避开官方渠道,从底层漕工、破产小商户乃至青楼楚馆中,搜集到大量零碎却关键的证据:记录着真实损耗与“漂没”差额的私账、标注着各级官员分润比例的密信副本、乃至某些漕运官员与沿河豪强宴饮嫖赌的丑闻。
就在审计小组准备根据这些线索采取进一步行动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了。
那名带头御史在乘船勘察河道时,座船竟在风平浪静中倾覆,御史本人溺水身亡,随行的两名内卫一死一伤!
消息传回,朝野震惊!
这已不再是官场倾轧,而是赤裸裸的谋杀!
朱由检闻讯暴怒,他能“听”到江南那片土地上传来的、混合着贪婪与残忍的心声。
沈渊则更加确信,旧势力的反扑已然图穷匕见。
“陛下,此风不可长!必须用更坚决的手段,撬开这道铁幕!”
他建议动用魏忠贤留下的“遗产”——那份关于某些江南籍贯、且与漕运盐政利益攸关的朝中官员的隐秘罪证。
朱由检略一沉吟,最终点头。
很快,都察院突然发难,依据“确凿证据”,连续弹劾了两名户部郎中、一名礼部侍郎,罪名涉及贪墨、渎职、包庇亲属侵占田产等。
虽未直接触及核心,但足以让朝中与江南关系密切的官员人人自危,暂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为江南势力张目。
同时,朱由检下旨,擢升那名幸存的内卫为千户,增派精锐,重组审计小组,由暗转明,强势进驻漕运衙门,宣称“遇阻则斩,遇袭则剿”!
一场围绕着漕运命脉的审计风暴,在血色的警示后,以更加强硬的姿态,再次刮起。
与此同时,登莱的海事债券认购却出人意料地火爆。
晋商和部分敢于冒险的徽商,被高额的浮动利息和优先投资权所吸引,资金开始源源不断汇入海权司的账户。
孙元化利用这笔资金,加速了新型远洋船只的建造,并开始规划第二支,规模更大的东渡探险船队,目标直指传闻中蕴藏着巨量白银的“金山”(北美西海岸)。
然而,潜在的危机依然存在。
债券的高收益建立在探险成功和高额贸易利润的预期上,一旦船队遭遇不测,或者贸易利润不及预期,这建立在沙滩上的信用大厦可能瞬间崩塌。
沈渊深知这一点,他严令孙元化,必须做好充分的航行准备和风险预案。
皇明格物院后院的“实验性动力工坊”内,气氛则是焦虑与兴奋交织。
那台被工匠们私下称为“铁牛”的第二代蒸汽机,在连续运转了十几天后,终于不堪重负。
一个关键的气缸焊缝在一声闷响中破裂,灼热的蒸汽喷涌而出,险些造成伤亡,机器也彻底瘫痪。
薄珏和工匠们围着瘫痪的“铁牛”,脸上写满了沮丧。
材料的强度、焊接的工艺、密封的可靠性……无数技术难关如同高山般横亘在面前。
沈渊亲自来到工坊,他没有责备,反而嘉奖了所有参与人员。
“失败是成功之母。”他引用了一句这个时代尚未流行起来的话,“每一次失败,都告诉我们一条走不通的路,都让我们离成功更近一步。”
他指示格物院:
成立“材料研究组”:专门研究不同配比的生铁、熟铁乃至尝试炼制低碳钢,寻找更适合制造锅炉和气缸的材料。
改进工艺:探索整体铸造、铆接加固等替代部分焊接的工艺。
记录数据:将每次运行的时间、压力、出现的问题、改进措施都详细记录在案,建立技术档案。
尽管“铁牛”趴窝了,但它十几天不间断的运转,已经证明了蒸汽动力并非幻想。
工坊里另一台由它带动的简易矿山抽水机模型,虽然随着“铁牛”的停工而静止,却已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徐光启甚至开始着手撰写《泰西水法补遗》,准备将蒸汽提水的概念(尽管还很原始)纳入其中。
资源困局的斗争,陷入了艰难的拉锯。
审计在流血中推进,债券在希望与风险中积累,科技在一次次失败中蹒跚学步。
朱由检看着各地送来的、好坏参半的报告,心情复杂。
“先生,江南之事,恐非一日之功。这‘铁牛’何时才能真正为我所用?”
沈渊沉声道:“陛下,改革如逆水行舟。江南阻力越大,越说明我们触及了他们的根本。‘铁牛’虽病,其心已活。眼下,我们更需要一场决定性的突破,无论是来自海上,还是来自……”
他的话未说完,一份来自辽东的紧急军报被送入了西暖阁。
皇太极在整合了黑龙江势力后,似乎又有新的动向,其麾下骑兵频繁出现在蓟镇外围,进行试探性攻击。
内忧未平,外患的阴影再次迫近。
资源,依然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海陆之间酝酿。
而大明维新这艘航船,必须在惊涛骇浪中找到那条通往彼岸的狭窄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