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的春天,并未给大明帝国带来多少暖意。
外患虽暂缓,内忧却如同蛰伏的毒蛇,在维新的光芒照射下,愈发躁动不安。
沈渊推动的全面改革,在取得初步成效的同时,也深刻地触动了旧有利益格局,一场不可避免的激烈角力,在朝堂上下悄然展开。
军械司标准化实验局的成功,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旧有军工体系的低效与腐败。
这自然引起了把持军工生产的勋贵集团及其依附官僚的强烈敌视。
这一日,兵部武库司一名主事,在成国公朱纯臣的暗示下,上书弹劾,称实验局推行“标准化”,导致京营一批新造的火铳“机括僵硬,不堪使用”,并暗示沈渊任用私人,贪污工料银两。
奏疏言之凿凿,甚至附上了几支“问题火铳”作为物证。
朱由检闻奏,眉头紧锁,即便他能“听”出弹劾者心中的恶意,但物证当前,他必须有所回应。
“陛下,此事易尔。”沈渊面对诘难,显得成竹在胸,“请陛下即刻传旨,命武库司、都察院、内卫及实验局,四方共同在场,于京营大校场,当众测试。”
测试当日,校场上人头攒动。武库司郎中得意洋洋地命人抬上那几支“问题火铳”。
然而,当实验局的工匠上前检查时,立刻发现了蹊跷。
这几支火铳的击发锤簧被人为地拧得过紧,且关键部位有细微的人为损伤痕迹。
“陛下,诸位大人,”实验局负责验收的匠官朗声道,“此批火铳出厂时皆经严格校验,符合标准。如今机括僵硬,乃是有人事后恶意破坏所致!其手法粗劣,痕迹明显!”
内卫人员随即出示了这批火铳出厂时的验收记录以及领取档案,记录清晰,并无问题。
都察院的御史仔细查验后,也不得不承认火铳确有人为损坏迹象。
沈渊趁势进言:“陛下,标准化非但不会降低质量,反而因其流程清晰、责任明确,使得任何环节的差错乃至恶意破坏都无所遁形!此次事件,恰恰证明了新法的严谨与必要!臣请陛下下旨,彻查是何人领用此批军械后加以破坏,构陷忠良!”
朱由检面色铁青,他“听”到了武库司郎中等人心中的慌乱。
他当即下令将涉事主事及几名相关吏员下狱严查,并申饬兵部管理不力。
这场风波,以革新派的完胜告终,但也彻底激化了与保守势力的矛盾。
“大明信用债”的成功发行,让朝廷获得了一笔不经户部繁杂程序的“活钱”。
沈渊试图将这部分资金,用于支持登莱水师扩建以及陕西水利工程,这直接触动了把持传统漕运和河工利益的官僚集团的神经。
以几位籍贯江南、与漕运关系密切的科道官为首,纷纷上疏,极力抨击信用债。
“此乃饮鸩止渴!以未来关税为抵押,寅吃卯粮,必致国库空虚!”
“沈渊其心可诛!名为筹资,实为绕过朝廷法度,擅权自专!”
“漕运乃国之命脉,岂容轻言变更?海运风波险恶,万一有失,京师百万军民何依?”
他们不仅攻击债券本身,更将矛头指向沈渊试图推动的“漕粮海运”试点,将其描绘成动摇国本的冒险行径。
面对汹涌的舆论,沈渊没有硬抗,而是采取了迂回策略。
他通过徐光启等南方籍贯但支持改革的官员,私下向江南有识之士传达信息:海运若能成功,效率将远高于漕运,可大幅降低“苏松税赋”的运输损耗,实则有利于东南民生。
同时,他建议朱由检,暂缓大规模推行海运,但批准孙元化在登莱,以“向辽东前线转运军资”为名,建造更适合海运的遮洋船,并进行小规模、高补贴的沿海漕粮转运试验,用事实来慢慢扭转观念。
皇明格物院的作为,在守旧理学之士眼中,更是离经叛道。
当薄珏等人根据简陋仪器观测和数据记录,成功预测了几次局部天气变化,并指导试验田规避了损失后,赞誉未至,弹劾先来。
“格物院妄测天机,干涉阴阳,此乃僭越!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岂是些许奇器所能窥测?”
“沈渊授意格物院行此鬼蜮伎俩,恐有王莽谦恭下士之时,意在蛊惑人心,窥伺神器!”
他们将科技探索与“天人感应”的儒家正统观念对立起来,给沈渊和格物院扣上了“窥测天机”、“图谋不轨”的可怕帽子。
对此,沈渊的回应更为直接。
他请朱由检亲临试验田,观看对比——采用新法选种、施肥(使用初步提炼的磷肥、骨粉)的田块,其麦苗长势明显优于毗邻的传统田块。
“陛下,格物院所求,并非窥测虚无缥缈之天机,而是探究脚下土地之规律。粮食增产,百姓饱暖,社稷安定,此乃最大的‘天道人伦’!若空谈性理而致田亩荒芜,饥民遍野,方是真正有违圣人之道!”
朱由检看着长势迥异的麦苗,再“听”着沈渊心中那份务实而坚定的信念,对比那些只会空谈大义的官员心中的算计,孰是孰非,已然明了。
他当场嘉奖了薄珏等格物院人员,并下令扩大试验田范围。
连续的角力,虽然都以革新派的胜利或稳住阵脚告终,但朱由检能清晰地感觉到,朝堂之上的对立情绪日益浓烈。
勋贵、漕运、盐政、保守文官等利益集团,正在暗中加速串联。
“先生,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西暖阁内,朱由检揉着眉心,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他能“听”到暗处那越来越多的、针对沈渊的恶意与谋划。
“陛下,改革本就是要动别人的奶酪。”沈渊平静地回答,“他们越是反对,越是证明我们做对了。如今之势,已无退路,唯有向前。关键在于,我们必须掌握更多实实在在的成果,赢得更多人的支持,同时……”他目光一冷,“对某些冥顽不灵、试图螳臂当车者,也需施以雷霆手段,以儆效尤。”
朱由检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他深知,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残酷。
他需要沈渊的智慧来开创局面,也需要运用自己的皇权来保驾护航。
就在这新旧势力激烈博弈的当口,一份来自陕西的八百里加急,再次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奏报并非来自巡抚洪承畴,而是三边总督杨鹤。
奏疏中称,虽剿灭了“点灯子”,但余寇“闯将”李自成、“八大王”张献忠等纠合更多流民,势头复炽,官军征剿不力,请求朝廷增派援军及粮饷。
内忧外患,如同两把钳子,再次紧紧夹住了这个试图艰难转身的帝国。
朝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这一次,那些反对改革的势力,必然会利用陕西的乱局,向沈渊及其推行的新政,发起更猛烈的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