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皇明格物院总部。
夜色如墨,只有冶铁高炉和几处关键工坊依旧灯火通明,映照着往来工匠、学生们疲惫而专注的身影。
外围,内卫的暗哨如同融入夜色的石雕,警惕地注视着任何风吹草动。
自从发现细作企图窃取“铁马”图纸后,沈渊便下令将格物院的安保等级提升至最高,尤其是核心技术区域,更是由内卫与忠诚度经过考验的“靖安营”老兵共同把守,堪称铜墙铁壁。
然而,真正的威胁,往往来自内部,来自人性中最难以防备的角落。
陈五,一个在格物院冶铁坊干了三年的老匠人,手艺精湛,沉默寡言,平日里深受工头信任。
没人知道,他远在辽东海州的独子,已被后金细作控制。
今夜,他怀揣着工头令牌和一张记忆着新式高炉几个关键耐火砖砌筑细节的草图,手心满是冷汗,借着检查炉况的名义,走向存放核心图纸和部分新式火炮铸造样本的“天工阁”。
狗鞑子!若敢伤我儿一根汗毛,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可,可儿啊,爹对不起朝廷,对不起沈大人……
就在他接近“天工阁”,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时,阴影中悄然走出两人,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肩膀。
“陈师傅,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正是负责此地安保的内卫小旗。
陈五瞬间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草图从他怀中滑落。
几乎同一时间,京城,兵部武库清吏司下属的一处偏僻库房。
一场精心策划的“失火”骤然发生!
火势起得蹊跷,蔓延极快,而值守的兵丁却“恰好”因饮了掺有蒙汗药的酒水而昏睡不醒。
等到救火人员赶到,库房内存放的、准备拨发给京营试用的一批改进型燧发枪和部分颗粒火药,已大半焚毁。
消息传入宫中,朱由检勃然大怒,连夜召见沈渊、徐光启及兵部尚书。
“查!给朕彻查!是意外还是人为?若是人为,主使是谁?!” 朱由检的咆哮声在西暖阁内回荡,他能“听”到兵部尚书心底的惶恐与推卸责任的念头,更能“听”到某些闻讯赶来的官员那看似关切、实则幸灾乐祸的心声。
他们……他们竟敢如此!为了阻止新政,连军国利器都敢毁!
沈渊面色沉静,但眼神冰冷如霜。“陛下,河南格物院亦抓获一名内奸,意图窃取高炉图纸。两件事,时机如此巧合,绝非意外。此乃内外勾结,釜底抽薪之策。”
徐光启痛心疾首:“陛下,武库被焚,新枪尽毁,此损失尚可弥补。然人心叵测,防不胜防啊!今日可焚武库,明日便可炸高炉!格物院上下,如今人人自危!”
朱由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反对者的手段已经升级,从朝堂争论、舆论攻击,转向了更直接、更卑劣的破坏与窃密。
这不仅仅是针对沈渊或个人,而是针对整个“格物兴国”的未来!
“传朕旨意!”朱由检的声音带着森然杀意,“武库失火一案,由东厂、锦衣卫、刑部、大理寺四堂会审,限期破案!凡有牵连者,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惩不贷,夷其三族!”
“擢升骆养性为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加派精锐,协助内卫,全面加强格物院、军械总局及所有相关要害之地的守卫!许其先斩后奏之权!”
“至于格物院内部……”他看向沈渊,“先生,需立严规,行连坐之法!但凡有泄密、破坏之举,一经发现,涉事者凌迟,其直属上官、保举之人,连坐革职流放!”
这是一系列极其酷烈的手段,展现了朱由检不惜以铁血维护维新成果的决心。
然而,破坏已然造成。
武库被焚,使得新式燧发枪列装京营的计划被迫推迟,给了反对派更多攻讦的口实,他们开始质疑新式火器的安全性与可靠性。
格物院内部,虽然揪出了陈五,但猜疑和紧张的气氛开始弥漫,一些匠人和学生变得谨小慎微,生怕被牵连,创新的活力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抑制。
更深远的影响在于,皇太极虽然未能得到最核心的“铁马”图纸,但陈五那张关于高炉耐火砖的草图,以及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到明朝武库被焚、新式火器列装受阻的消息,让他更加确信“格物”的巨大潜力与明朝内部的深刻矛盾。
明朝内斗愈烈,于我愈是有利!
那高炉之秘,虽只得一隅,亦足堪借鉴!
传令下去,着我大金工匠,依图尝试!
同时,继续寻找机会,务必获取那‘铁马’与更强力之火炮奥秘!
一场围绕着科技火种的窃取与保卫、破坏与反制的暗战,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进入了更加白热化的阶段。
大明的维新之路,在初现曙光之时,便不得不面临来自背后最阴险的匕首。
沈渊站在格物院那依旧喷吐着火焰的高炉前,望着被严格管制起来、气氛凝重的工坊区,心中沉重。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科技可以加速,但人心的转变,制度的革新,又该如何加速?
他知道,仅仅依靠皇帝的严刑峻法和加强安保,并非长久之计。
必须尽快让格物之利,惠及更广泛的领域和阶层,形成一股不可逆转的洪流,才能真正粉碎那些旧时代的幽灵。
而此刻,一封来自江南、关于漕运改革的奏报,被送到了他的案头。
反对派似乎找到了一个新的、更庞大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