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运回到废矿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一层鱼肚白,但那光也是灰蒙蒙的,透不下来什么亮。
他浑身上下都被夜露打湿了,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脸色比天色还难看。
石老一直没睡,在回春堂门口守着,看到周运回来,赶紧迎了上去。
他看到周运眼神,心里就沉了一下。
“怎么样?”石老压低声音问。
周运没立刻回答,他先抓起瓦罐喝了几大口水,水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来,混着脸上的灰,成了泥汤。
他用手背抹了一把嘴,拉着石老走到棚子里面最暗的角落。
“矿脉是真的。”
周运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压不住的冷意,
“但林家,不是在挖矿,是在造孽。”
石老的心猛地一跳。
周运把他看到听到的,快速而低声地说了一遍。
那诡异的图案,那穿着斗篷、浑身冒着邪气的“上师”,还有林家管事那句“生魂就能凑齐”。
“生魂…”
石老重复着这两个字,干瘦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他们用活…”
周运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那些不见了的矿奴,恐怕…”
他的话没说完,但石老已经明白了。
在这神界底层,矿奴的命比草还贱,偶尔死掉几个,失踪几个,根本没人深究。
以前只当是累死的、病死的,或者被监工打死了扔进了万人坑。
现在想来,恐怕很多都是被林家偷偷送去喂了那个邪修!
“畜生!林家这帮畜生!”
石老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骂声,气得浑身发抖。
“这事,得让大伙都知道。”
周运看着石老,
“但不是现在,不能直接说,会乱。”
天亮以后,矿场慢慢恢复了白天的活动。
受伤的人还在养着。能干活的人继续去挖神渣,只是气氛比以往沉闷了许多。
夜里那场厮杀和失去同伴的悲伤,还压在每个人心头。
周运像往常一样,在回春堂给伤患治疗,但他留意着每一个来换药或者帮忙的人说的话。
果然,没过两天,一些零碎的议论就开始在矿工之间传开了。
“听说了吗?老赵那个矿洞,前几天又少了两个人。”
“是啊,说是挖矿的时候遇到塌方,埋里面了,可连尸首都没挖出来!”
“我们那边也是,王麻子和他兄弟,头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就不见了人影,监工就说他们偷跑掉了。”
“偷跑?往哪儿跑?”
“这鬼地方,跑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起初只是小声的嘀咕,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各个矿洞传来的类似消息越来越多,人们的疑惑和不安也开始加重。
“不对劲啊,这一个月,光是听说不见的,就有七八个了吧?”
“以前也有,可没这么密啊!”
“我咋觉得心里毛毛的!”
有人大着胆子,去问现在负责管理矿洞的几个小头目,这些小头目都是最早跟着周运的人。
但他们得到的回答,要么是“干活出事死了”,要么是“受不了苦偷跑了”,含糊其辞。
这种态度,反而让矿工们更加怀疑。
周运让石老暗中留意,是哪些矿洞失踪的人最多。
结果发现,大部分都集中在离西边黑风山比较近的几个矿洞,而且失踪的时间,往往都在夜里。
这天下午,一个瘦高个、脸上带着一道鞭痕的矿工,搀扶着一个断了腿的同伴来回春堂换药。
趁着周围人少,瘦高个矿工突然压低声音对周运。
“周大夫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周运心里一动,面色平静地给他同伴的腿上涂着药膏。
“你说。”
“我前天夜里起来撒尿,”
瘦高个矿工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后怕。
“好像看到几个人影,穿着黑衣服,不像咱们矿上的人,扛着个长条条的、用黑布裹着的东西,往西边去了,走得飞快!”
“你看清楚了?”
周运手上动作不停。
“天太黑没看清脸,”
瘦高个咽了口唾沫。
“但那东西看形状,有点像个人。”
周运涂药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继续。
“这事,你还跟谁说过?”
“没没敢跟别人说,”
瘦高个连忙摇头。
“我怕惹麻烦…”
“嗯,先别往外说。”
周运包好伤口,看着他。
“以后夜里,尽量别一个人出去。”
瘦高个连连点头,扶着同伴,心有余悸地走了。
周运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冰冷。
看来,林家是趁着夜里,直接从矿洞里绑人送走。手段干净利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恐慌的情绪,像水底的暗流,开始在矿场里悄悄蔓延。
人们干活的时候更加提心吊胆,尤其是到了晚上,很多人都挤在一起睡,不敢落单。
看彼此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猜忌和恐惧。
“周大夫,”
晚上石老找到周运,脸上满是忧色。
“这样下去不行啊,大家都没心思干活了,而且人心要散了。”
周运坐在黑暗中,只有眼睛反射着一点点微弱的光。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再让恐慌发酵下去,不用林家动手,他们自己内部就要出问题。
“是时候了。”
周运站起身。
“把黑牛,还有另外几个信得过的、胆子大的头目叫来。注意,别惊动其他人。”
很快,黑牛还有另外五个在矿工里比较有威望的汉子,被石老悄悄带到了回春堂最里面的小隔间。
油灯的光线昏暗,映照着几张紧张而又带着困惑的脸。
周运看着他们,直接开口。
“最近矿上很多人不见了,大家心里都慌,我知道。”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但眼神里的不安藏不住。
“我现在告诉你们,他们不是累死的,也不是偷跑的。”
周运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人心上。
“是被林家抓走的。”
“抓走?抓去干嘛?”
黑牛忍不住问。
周运沉默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喂人。”
“喂人?!”
几个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林家在西边那个矿洞里,藏了一个修炼邪术的怪物。”
周运继续道,语气冰冷。
“那怪物修炼,需要吸生魂。林家,就用咱们矿奴的命,去讨好那个怪物。”
小隔间里死一样的寂静。只能听到几个人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和油灯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这个消息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他们一时间根本无法消化。
“畜生!”
一个汉子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的一个表弟,上个月就不明不白地没了。
“怪不得尸首都找不到!”
另一个汉子喃喃道,身体微微发抖。
“周大夫,你说的是真的?”
黑牛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周运。
周运点了点头。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他没有细说夜探的经过,但语气里的肯定,不容置疑。
“干他娘的!”
黑牛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咧了咧嘴,但脸上的凶悍之气更盛。
“林家不把我们当人看!跟他们拼了!”
“对!拼了!”
“不能让他们再这么害人了!”
另外几个人也反应过来,愤怒压过了恐惧,纷纷低吼道。
“拼,是肯定要拼的。”
周运抬手,让大家冷静下来。
“但不能蛮干。那个邪修很厉害,林家在那里也有不少守卫。”
他目光扫过众人。
“我们现在冲过去,就是送死。”
“那怎么办?”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抓人?”
周运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他们不是要人吗?我们就送一个人进去。”
“送谁?”
几个人都愣住了。
周运指了指自己:“我。”
“什么?!”
石老第一个反对。
“不行!太危险了!你一个人进去,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是啊周大夫!你不能去!”
“要去也是我们去!”
周运摇了摇头。
“只有我去最合适。”
“第一,我懂点医术,身体也比你们恢复得好,真动起手来,机会大一点。”
“第二,也只有我,能对付那个邪修的手段。”
他顿了顿,看着大家。
“我需要你们在外面接应。”
“等我摸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会给你们信号。”
“到时候,里应外合,才能把他们一锅端掉!”
小隔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好!”
黑牛第一个表态,他用力拍了拍胸口,
“周大夫,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我们信你!”
“对!听周大夫的!”
“干死林家那帮狗娘养的!”
周运看着眼前这几张因为愤怒和决心而变得坚毅的脸。
“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免得走漏风声。”
周运最后吩咐。
“你们回去,挑几个绝对信得过、嘴巴严的兄弟,悄悄做好准备。等我命令。”
“明白!”
几个人重重点头,带着一身的杀气和沉重的使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周运独自坐在隔间里,看着跳跃的油灯火苗。
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是真正的你死我活了。
但为了那些无辜死去的矿奴,为了还活着的人能有一条真正的活路,他必须去。
他闭上眼睛,开始调整呼吸,体内的混沌医气缓缓流淌起来。
他需要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矿洞里的那个邪修,以及林家布下的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