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
周运被再次冻醒。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在冰窖里的烂肉，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不疼。
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稍微动一下，胸口就跟炸开一样。
再次费力地睁开眼睛，视线花了半天才慢慢聚拢。
头顶的天空，是一种让人压抑的昏黄色，像是盖着一层厚厚的、洗不干净的破布。
看不到太阳，也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躺在一个巨大的土坑旁边，身下是硌人的碎石和硬土块。
周围光秃秃的，除了石头就是沙土，远处能看到一些歪歪扭扭、像是被人随便挖出来的山洞。
他试着想坐起来，可身子沉得像灌了铅。
稍微一用力，肋骨那里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又晕过去。
他只能大口喘着气，瘫在原地。
周运闷哼一声，差点背过气去，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周运躺在冰冷的石头上，感觉自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身体疼，心里更凉。
他尝试着去感应身体里的力量，可丹田里空荡荡的，之前那浩瀚如海的神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在小腹最深处，还有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细的、温热的气流，在那里极其缓慢地、绕着一个看不见的点转动。
混沌医气。
这是他最后的本钱。
也是他和过去那个“医圣”周运唯一的联系。
闭上眼睛，周运用全部的精神去引导那丝微弱得快要熄灭的气流。
它走得很慢，像个小虫子在他干涸的经脉里艰难地爬行。
每前进一点点，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但它所过之处，那股刺骨的寒意好像被驱散了一点点，剧痛也似乎减轻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有用！
周运心里升起一点希望。
只要这口气还在，他就死不了！
他不知道引导这丝气流走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也可能过了几个时辰。
当他感觉稍微积攒起一点点力气，能够勉强抬起头观察四周时，
他注意到不远处，一个靠着土坡坐着的老头，正静静地看着他。
那老头看起来年纪很大了，头发胡子都白了，但也跟这里的所有人一样，脏得打结。
他脸上皱纹很深，像是被风沙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他身上衣服同样破烂，但比刚才那两人稍微齐整点。
最让周运注意的是他的眼睛，不像其他人那样麻木或者凶狠，里面好像还藏着点别的东西，像是一点还没完全熄灭的火星。
周运看着他，没说话。
他现在谁也不信。
那老头也没动，就那么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老头才慢吞吞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
“新上来的？”
周运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他嗓子干得冒烟，发不出声音。
“从下面飞升上来的吧？”
老头又问，目光在他身上那些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上扫过。
周运又点了下头。
老头脸上露出一丝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嘲弄的表情。
“呵，又来一个倒霉蛋。”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周运摇头。
“飞升废矿。”
老头吐出四个字，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神界最破烂，最没人要的小角落。”
“专门收留咱们这种没背景、没靠山，飞升失败或者得罪了人的废物。”
废矿？！
废物？！
这两个词，像锤子一样砸在周运心上。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听着。
“在这儿，别想什么神仙日子了。”
老头继续用他那干巴巴的嗓音说，
“能活着，就是本事。”
“看见那边那些洞了吗？”
他用下巴指了指远处那些山洞，
“那就是咱们住的地方。”
“每天得下矿，挖‘神渣’，就是带点神气的石头碎末。”
“挖不够数，就没饭吃，还要挨鞭子。”
他顿了顿，看着周运。
“像你这样的，伤成这样，明天要是下不了矿，监工来了，直接把你扔进那边的‘万人坑’！”
“那就跟以前的死人堆，做伴去。”
周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边确实有一个更大的深坑，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有些白花花的东西，好像是骨头。
他心里一阵发寒。
“想活命吗？”
老头问。
周运这次很用力地点了头。
老头从自己屁股底下，摸索着掏出小半个黑乎乎、硬得像石头一样的东西，扔到周运身边。
“喏，今天的‘饭’。”
“吃了吧，能顶点饿。”
“我叫石老。”
“在这里，想活，第一件事，就是学会低头。”
周运看着那块黑乎乎的东西，上面还沾着泥土。
要是在以前，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现在，他闻着那东西散发出的微微带着点霉味的气息，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费力地伸出手，把那个硬块抓在手里，很沉，像块砖头。
他试着咬了一口，差点把牙崩掉。
最后只能用口水慢慢把它泡软一点，再一点一点啃下来，混着沙土，艰难地咽下去。
味道很差，像在嚼木头渣子，还有点苦。
但吃下去之后，肚子里确实有了一点暖意，身体也好像恢复了一丝力气。
他知道，这块东西，在这里可能就是救命的。
他一边啃着那难以下咽的食物，一边继续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丝医气，修复着最要命的内伤。
他得赶紧好起来，至少，要能在明天站起来，能走下那个矿洞。
他看着这片昏黄的天空，看着这片荒凉的土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然后，回去。
第二天，
周运是被一阵尖锐的哨子声吵醒的。
那声音又急又响，像根锥子直接扎进脑子里。
他猛地睁开眼，第一个感觉就是浑身上下像是被拆开又重新胡乱组装起来一样，没有一处不疼。
胸口那里尤其厉害，每次呼吸都扯着疼，让他不敢用力。
天还是那种昏沉沉的黄灰色。
和他昨天晕过去之前看到的一样，好像这里永远都是这副鬼样子。
他发现自己还躺在昨天那个土坑旁边，身子底下冰冷的碎石硌得他背疼。
艰难地转动脖子，周运看向哨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远处，几个穿着暗褐色皮甲、手里提着鞭子的壮汉，正大声吆喝着，驱赶着那些从各个山洞里钻出来的人。
那些人一个个都低着头，拖着脚步，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朝着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矿洞入口走去。
“快点！磨磨蹭蹭的，想吃鞭子吗？”
一个监工骂骂咧咧，手里的鞭子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
周运心里一紧。
他知道，这就是石老说的，要下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