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瞎收起银子,那只独眼在周运和侯三身上又转了一圈,才慢悠悠地开口。
“赵家是青木城排得上号的家族,生意做得大,人也多。姓钱的管事,赵家管事不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周运根据黑风寨大当家的描述补充道。
“瘦高个,留两撇小胡子,看人喜欢眯眼睛。”
胡老瞎吧嗒了一口旱烟,点点头。
“哦,你说的是钱贵,专帮赵家干些见不得光脏活的那个。怎么,你们跟他有过节?”
周运没直接回答,只是说。
“想多了解了解他,还有他背后赵家最近的事。”
胡老瞎咧开嘴,露出几颗发黄的牙,笑了:“年轻人,打听这些,可是要惹麻烦的。”
“我们不怕麻烦。”
周运平静地说,“就怕什么都不知道,那才是最大的麻烦。”
胡老瞎盯着周运看了几秒,似乎在掂量他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敲了敲旱烟袋,站起身:“跟我来。”
他也没收摊,就那么佝偻着背,带着周运和侯三,拐进了市集后面更狭窄、更昏暗的巷道里。
七绕八绕,走到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漆的木门前。
门上没有招牌,只有一个模糊的、像是随手划上去的刀痕。
胡老瞎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
木门上打开一个小窗口,一双警惕的眼睛朝外看了看,看到是胡老瞎,里面传来拉门闩的声音。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汗味、烟味和劣质酒味的浑浊热气扑面而来。
里面光线很暗,人声嘈杂,挤着不少男人,围着几张桌子,正在大声吆喝着什么。原来是个地下赌坊。
胡老瞎显然对这里很熟,他带着周运两人,穿过那些赌得面红耳赤的人群,径直走向最里面的一扇小门。
门口守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看到胡老瞎,点了点头,让开了路。
小门后面是个小房间,比外面安静很多。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脸上带着一道疤,眼神很锐利的男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玩着两个铁胆。
他穿着绸缎褂子,不像外面那些赌徒,应该就是这里管事的。
“刀爷。”
胡老瞎对着那男人恭敬地喊了一声。
被称作刀爷的男人抬起眼皮,先看了胡老瞎一眼,然后目光就落在了周运和侯三身上,带着审视的味道。
“老胡,什么事?这两个面生得很。”
胡老瞎凑到刀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刀爷一边听,一边继续转着铁胆,目光在周运身上扫来扫去。
等胡老瞎说完,他哼了一声:“打听赵家?钱贵?你们什么来路?”
周运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
“从山里来的,做点小生意。赵家指使黑风寨的人抢了我们的货,伤了我们的兄弟,想来讨个说法。”
“讨说法?
”刀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嗤笑一声,“就凭你们?赵家碾死你们,跟碾死只蚂蚁差不多。”
“明着来当然不行,”周运看着刀爷的眼睛,“所以想多知道点他们的事,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子。”
刀爷没说话,继续转着铁胆,房间里只剩下铁胆摩擦的嘎吱声。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皱了皱眉,左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右边肩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神色。
周运一直在观察他,注意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又看到他右边肩膀的衣服似乎比左边绷得紧一点,而且他转铁胆始终只用左手。
“刀爷,”周运开口问道,“您的右肩,是不是旧伤?阴天下雨或者劳累过后,就会酸胀疼痛,有时候还发麻,使不上劲?”
刀爷转铁胆的手猛地停住了,锐利的目光一下子钉在周运脸上,带着惊讶和警惕:“你怎么知道?”
胡老瞎也愣住了,看看周运,又看看刀爷。
“我家世代行医,懂点皮毛。”
周运语气依旧平静,“看您气色和动作,猜的。如果没看错,您这伤,有些年头了,应该是被带有阴寒属性的劲力所伤,当时没彻底治好,留下了病根。”
刀爷的脸色变了几变。
他这肩膀是老伤了,年轻时跟人争斗,被对方的阴风掌拍中,请过不少大夫,吃了很多药,也只是缓解,一直没能断根,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没想到被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一眼就看穿了。
“你能治?”
刀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可以试试。”
周运没有把话说满,“需要看看具体的情况。”
刀爷盯着周运,眼神复杂。
他混迹江湖多年,深知世上能人异士众多,不能光看外表。
眼前这小子,看着年轻,但眼神沉稳,说话有条理,而且能一眼看出他的隐疾,恐怕真有点本事。
“好!”刀爷也是个爽快人,“
你要是能治好我这老伤,想知道赵家什么事,只要我刀疤知道的,绝不藏私!”
他挥挥手,让胡老瞎先出去等着。房间里只剩下周运、侯三和刀爷。
周运让刀爷脱掉右边的袖子,露出肩膀。
只见他右边肩膀的肌肉看起来有些萎缩,颜色也比周围皮肤暗沉一些,摸上去手感发凉,甚至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阻碍气血运行的阴寒气息残留。
周运伸出手指,在刀爷肩膀几处穴位上轻轻按压,一边按一边问:“这里感觉怎么样?是酸,是胀,还是疼?”
他按的地方都非常准,刀爷只觉得一股股酸麻胀痛的感觉不断传来,但奇怪的是,这种难受里面,又隐隐带着一点疏通开来的舒服。
“对,就是这里,又酸又胀……嗯,这里麻得厉害……”刀爷按照感觉说着。
周运心里有数了。这伤确实拖得太久,经络淤堵得厉害,那股阴寒之气像跗骨之蛆,盘踞在深处。普通汤药和针灸,很难彻底清除。
他决定动用混沌医气。虽然他现在修为不高,医气很微弱,但对付这种残留的阴寒之气,正好对症。
他让刀爷坐好,放松。然后自己凝神静气,将体内那丝细若游丝的混沌医气引导到指尖。他的指尖微微发热,轻轻点在了刀爷肩膀最重要的一处穴位上。
刀爷只觉得一股温和的、带着生机的暖流,从周运的指尖透入自己冰寒刺骨的肩膀。这股暖流所到之处,那种纠缠他多年的酸胀麻痛,就像冰雪遇到阳光一样,开始慢慢消融。一种难以形容的舒畅感,从肩膀向四周扩散,让他几乎要呻吟出来。
他震惊地看着周运,这年轻人的手段,简直神了!他看过那么多大夫,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周运全神贯注,操控着那丝医气,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刀爷淤堵的经络,驱散着残留的阴寒。这个过程对他的心神消耗也不小,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侯三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不敢出声。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周运才缓缓收回手,长长吐出一口气,脸色有些发白。他感觉体内的医气消耗了大半。
“好了,今天先到这里。”周运对还在回味那种舒畅感的刀爷说,“您感觉怎么样?”
刀爷活动了一下右臂,脸上满是惊喜:“舒服!太舒服了!好像卸掉了一块压了几十年的大石头!小伙子,不,小先生!您真是神医啊!”
他感觉右边肩膀暖烘烘的,那种沉重的酸胀感几乎感觉不到了,手臂也轻快了许多。
周运擦了擦汗:“您这伤年头太久,一次不能完全好。需要再调理两次,才能把根子除了。”
“好!好!一切都听小先生的!”刀爷现在对周运是心服口服,态度完全变了。他赶紧穿好衣服,亲自给周运倒了杯茶。
“小先生,您想知道赵家什么事?尽管问!”刀爷拍着胸脯说。
周运喝了口茶,缓了缓精神,问道:“赵家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或者,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刀爷想了想,说:“赵家嘛,主要做药材和矿产生意。最近……听说他们在偷偷收购一批炼制傀儡需要的材料,量还不小,不知道想干什么。得罪的人嘛……他们仗着势大,欺负过的小商小贩多了去了。不过要说有分量的对头……城主府那边,好像对他们不太满意,觉得他们手伸得太长了。”
“城主府?”周运心中一动。
“是啊,”刀爷压低声音,“城主大人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太好。下面几个大家族,包括赵家,都盯着呢,暗地里没少较劲。特别是最近,城主大人病好像更重了,连城门都很少出,城里的事情,大多交给下面人管了。”
城主病重……周运把这个信息记在心里。这或许是个机会。
“那个钱贵管事,平时都喜欢去什么地方?”周运又问。
“钱贵啊,”刀爷露出不屑的表情,“那家伙,好色,好赌。经常去‘百花楼’找姑娘,也爱来我们这儿玩几把,不过玩得不大。他还特别喜欢在‘醉仙居’摆谱,请人吃饭。”
百花楼,醉仙居。周运也记下了这两个地方。
“多谢刀爷。”周运站起身,“过两天,我再来给您治一次。”
“好!小先生慢走!”刀爷态度恭敬地把周运和侯三送到小门口,还特意吩咐手下送他们安全离开赌坊。
走出那条昏暗的巷道,重新回到稍微亮堂点的街上,侯三忍不住对周运竖起大拇指:“盟主,你这手医术,真是太管用了!”
周运笑了笑,没说话。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不起眼的黑木门。这次冒险接触地下情报网,总算有了收获。不但得到了关于赵家和钱贵的重要信息,还意外地和城主府的情况联系上了。
青木城这潭水,比他想的还要深。但至少,他现在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
接下来,就该想办法,怎么利用这些信息,给赵家找点真正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