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是做出了,但整整一夜,陈建国几乎没合眼。
八千块!在1998年,对于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这几乎就是身家性命。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客厅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他反复咀嚼着儿子的话,“327国债”的应验像是一剂强心针,但“长虹原始股”又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万一……万一儿子只是运气好蒙对了一次呢?万一这次赔了呢?儿子的前途,这个家的未来……
李秀英同样辗转反侧,但她更多的是对儿子的信任和一种母性的直觉。她悄悄对丈夫说:“老陈,我觉得小默这次醒来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那眼神,那气度,不像个孩子,倒像个……心里有谱的大人。咱们,就信他这一回吧。”
第二天一早,陈建国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揣着家里的存折,步伐沉重地和陈默一起去了银行。办理取款手续的时候,他的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当柜台工作人员将厚厚八沓印着工农兵图像的百元大钞(1999年才发行第五套人民币)推出来时,陈建国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攥紧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将钱裹了一层又一层,塞进一个旧的黑色人造革手提包里,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婴儿。
走出银行,阳光有些刺眼。陈建国停下脚步,看着身边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期待的儿子,最后一次郑重地问道:“小默,你……真的确定?现在反悔,把钱存回去,还来得及。”
陈默能感受到父亲巨大的压力和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迎上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语气坚定如铁:“爸,我确定。您放心,这八千块,很快就会变成八万,甚至更多。”
陈建国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疑虑和不安都压下去。“好,走吧!你说怎么做,爸今天都听你的。”
按照陈默前一晚“打听”到的信息(实则是他清晰的记忆),他们需要去市里刚成立不久的证券营业部周边,那里经常有一些“黄牛”或者有关系的人,暗中交易一些内部职工股的股权证(即原始股凭证)。
营业部门口人头攒动,红绿闪烁的大屏幕下,聚集着众多神情专注或焦虑的股民。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汗水和一种名为“财富”的躁动气息。陈建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显得有些拘谨和格格不入。
陈默却如鱼得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他很快锁定了一个蹲在角落,穿着旧西装,眼神精明、四处打量,时不时低声与人交谈的中年男人。
陈默径直走了过去,陈建国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叔,有货吗?”陈默压低声音,用了句道上的黑话。
那中年男人警惕地打量了一下陈默和他身后一脸紧张、紧紧抱着包的陈建国,皱了皱眉:“小孩儿,一边玩去。”
“长虹的,能吃多少?”陈默不为所动,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重新审视了陈默一番,似乎被他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镇住了。他犹豫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又伸出五根手指,低声道:“这个数,这个价。”
陈默心中迅速计算。三块五一股,比他记忆中实际流通后的暴涨起点略高,但在原始股黑市,这个价格还算公道。他知道这些“黄牛”手里通常有渠道弄到一些份额。
“我要两千股。”陈默干脆利落。
男人倒吸一口凉气,再次仔细看了看陈默和他身后紧张的陈建国,似乎在判断他们是否真有这个实力。“七千块,现金。”
陈建国手一抖,抱紧了皮包。
陈默回头,对父亲点了点头。
在男人带领下,他们走到一个更僻静的角落。陈建国颤抖着手,打开层层包裹的报纸,数出七十张百元大钞。男人仔细验过钞后,从怀里掏出一叠盖着公章的、略显粗糙的纸质凭证——长虹电器的内部职工股股权证,清点出对应数量,交给了陈默。
交易完成,男人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陈建国看着儿子手里那叠轻飘飘的纸,又看了看瞬间瘪下去的手提包,感觉像做了一场梦,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八千块,就换了这么一叠纸?
“爸,放心吧。”陈默将股权证仔细收好,放入贴身口袋,感受着那决定命运的重量,脸上露出了重生以来最释然、最自信的笑容,“最多一个月,您就会知道,今天这八千块,是我们家这辈子最正确的一笔投资。”
看着儿子脸上那灿烂而自信的笑容,陈建国心中那巨大的不安和疑虑,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他或许还不完全理解,但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一条通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康庄大道,正在儿子脚下,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