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钉入砖缝的刹那,尘土扬起,墙根处那块松动的青石猛地一颤。林修远脚步一顿,身形微晃,显然没料到这枚细针竟能预判他的退路。尉迟逸风立刻从侧翼逼近,掌中剑未出鞘,却已压住杀气。风宝展翅跃上矮墙,爪子扣住檐角,目光死死锁住那人背影。
严冰雪缓步上前,鞋底碾过碎石,声音清晰可闻:“十年前你在药堂门口捧着药渣喝汤,说这辈子要开一家济生馆,让穷苦人也能看得起病。如今你做的,是放火劫狱、引贼入府,害的是和你当年一样走投无路的人。”
林修远缓缓转身,袖中短刃再次扬起,刃口在夜色下泛着幽蓝。他冷笑一声:“你还记得那些话?那你可记得我考了三次科举,两次被人顶替姓名,一次因衣衫破旧被拒之考场外?你说仁心济世,可曾见我跪在太医院门前求一个学徒资格,却被门房用扫帚赶出来?”
“所以我问你。”严冰雪站定,距离他不过五步,“你现在做的事,真能让你挺直腰杆?还是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跪着?”
“我至少有了选择。”他咬牙道,“李大人许我官职,许我权柄,许我亲手审判那些高高在上的伪君子。而你呢?你站在王府里,有夫君护着,有江湖朋友撑腰,说什么‘医者仁心’,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风宝低鸣一声,翅膀微张,随时准备扑击。尉迟逸风不动声色地移了一步,挡在严冰雪与林修远之间,目光如铁。
“你手里拿的不是刀,是毒。”严冰雪声音沉了下来,“你教过药理,知道曼陀罗混金银花会让人神志错乱,可你偏偏在南城废窑熬那种药,煽动百姓闹事。你不是不懂,你是故意的。你救不了人,也不想救了,对不对?”
林修远眼神闪了闪,却没有回避:“这世道本就疯癫,我不推一把,谁能醒?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永远不明白什么叫活不下去。”
“那你明白吗?”她忽然解下腰间铜牌,轻轻放在脚边一块平整的石板上,“这是我祖父传下的济生令,不是护身符,也不是做官的敲门砖。它是责任——救一人是一人,治一病是一病。你不认这个,那就别碰它。”
林修远盯着那枚铜牌,脸色变了又变。他嘴唇动了动,终是冷笑道:“你把它说得那么干净,可你也靠它进了王府,得了权势。你以为你比我清白?你不过是个运气好的女子罢了。”
“运气?”严冰雪笑了下,很轻,也不久,“我十三岁随祖父上山采药,摔断过腿;十五岁疫症暴发,我在停尸房连守七夜,亲手埋了三十七具尸体;十八岁被家族逼婚,替嫁冲喜,所有人都等着看我死。你说我运气好?”
她往前半步,声音压低:“可我活下来了,不是因为有人施舍,是因为我知道什么时候该用药,什么时候该出刀,什么时候该闭嘴,什么时候该开口。而你——你明明可以治病救人,却选择了跟着一个想毁掉一切的人走。”
林修远握着短刃的手微微发抖,却不肯放下。“你说我错了,可谁来给我一条正路?你说坚持初心,可初心能当饭吃吗?你能保我十年不饿死街头?你能让我走进太医院大门?不能!所以我不回头,也回不了头。”
远处屋脊传来轻微响动,几道黑影悄然集结。风宝察觉异样,尾羽一竖,低声咕哝:“三个人,藏在东厢屋顶,手里有弩。”
尉迟逸风眉峰一动,却没有回头。他依旧盯着林修远,语气平静:“你现在走,我们不追。但若再犯我府境,下次不会只用银针拦你。”
“你们赢了一时。”林修远后退一步,目光扫过严冰雪,又落在那枚静静躺在石板上的铜牌上,“可这天下烂到根里了。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话音未落,东屋瓦片一响,数名黑衣人跃下,其中一人甩出钩索,缠住廊柱,借力拉近。另一人抛出烟雾弹,灰白粉末瞬间弥漫巷口。
严冰雪抬袖掩鼻,迅速后撤两步。尉迟逸风拔剑出鞘,寒光一闪,钩索应声而断。风宝振翅腾空,利爪直扑投烟之人面门,逼得对方仓皇后仰。
混乱中,林修远已退至巷尾。他最后看了眼那枚铜牌,身影一闪,消失在暗道深处。
烟雾渐散,尉迟逸风收剑入鞘,转头看向严冰雪:“让他走了。”
她没答话,只是蹲下身,拾起那枚沾了尘土的济生令。指尖拂过表面刻痕,动作很慢,像是在擦拭一件旧物。她吹去浮灰,将铜牌贴身收进怀中,衣襟合拢,遮住了那一抹暗绿铜锈。
风宝落回她肩头,爪子轻轻抓了抓布料,像是提醒她还在戒备状态。
“他刚才说的,有一句是真的。”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这世道确实不公平。寒门难出头,女子难立身,良医难行道。可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跟着他们一起把火往百姓头上烧。”
尉迟逸风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他以为只有踩着别人爬上去才算翻身,其实不是。”她抬头望向巷口,那里月光斜照,映出一道窄长的光影,“真正的站起来,是哪怕被人踩进泥里,也不愿意把别人也拖下来。”
风宝咕哝了一声:“那他还算个人吗?”
“他曾是。”严冰雪低声说,“但现在不是了。”
尉迟逸风道:“接下来怎么办?”
她伸手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那里藏着济生令,也压着一段过往。“他既然敢露面,就一定还有动作。南城熬药的事还没完,北市逆七星阵的痕迹也没清除。李承乾不会只靠他一人布局。”
“你是说,他只是棋子?”
“或许曾经是执棋的人之一。”她眸光微冷,“但现在,他已经成了弃子。他自己还不知道。”
风宝突然展翅,飞上墙头。它低头盯着地面某处,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叫声。
严冰雪走过去,蹲下一看——青石板缝隙间,卡着一片残破的纸角,上面墨迹未干,隐约可见“戌时三刻”“西牢”几个字。她小心取出,展开一看,背面盖着一枚模糊印鉴,形状像一只倒悬的蝎子。
尉迟逸风凑近看了一眼:“这是李承乾私署的暗记之一,专用于紧急军报传递。”
“他把这种东西交给了林修远。”严冰雪将纸片收进袖中,“说明在他眼里,林修远已经不只是联络人,而是行动核心。但他不知道,林修远心里恨的不只是世家,还有他这个主子。”
尉迟逸风略一思索:“你想利用这点?”
“不是我想。”她站起身,拍了拍手,“是他自己走到了悬崖边,还觉得自己在登高。”
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丑时初刻。夜风穿过小巷,吹动檐下风铃,叮当作响。
风宝跳回她肩头,低声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她迈步向前,脚步坚定:“先回王府,把这张纸交给周慕白。然后再去一趟南城,看看那锅药到底熬成了什么模样。”
尉迟逸风跟上她的步伐:“你不怕这是个圈套?”
“怕。”她嘴角微扬,“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看着有人白白送命。”
三人一鸡沿着小巷前行,身影渐远。月光洒在方才放置铜牌的石板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