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王府东墙外的火光终于熄了。风宝蹲在屋脊最高处,爪子抠着瓦片边缘,脖子一伸一缩,像只警觉的哨兵。它盯着西街尽头那条窄巷,忽然竖起尾羽,扑棱两下飞回院内,直奔议事厅窗台。
屋里灯还亮着。尉迟逸风站在沙盘前,甲胄未卸,指节压着一处标记,眉头拧得极紧。严冰雪坐在案后,药囊摊开,正用银针挑出一小撮灰烬放入瓷瓶。她抬眼见风宝撞窗而入,便问:“有动静?”
“西巷脚印新留的,”风宝喘着气,“不是本地人走的路数,轻得很,落地无声,但步幅大,是江湖练家子的手笔。”
尉迟逸风眼神一动,立刻召来亲卫:“带人去查足迹去向,不可惊动,只记路线。”
半个时辰后,密报传回——城南破庙墙上,刻着一个燕字,底下三横如剑锋斜掠,正是燕山盟的记号。
严冰雪指尖在桌沿轻轻一叩:“他来了。”
尉迟逸风看向她:“若慕容轩真能聚起江湖义士,倒可破眼下僵局。”
“他不会失约。”她收起瓷瓶,站起身,“当年我救过他一条命,他说过,这一生只要‘雪医令’一出,刀山也来。”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晨雾。三骑并行,为首之人红巾束发,背负长剑,衣襟染尘却气势如虹。到了王府侧门外,那人勒马停步,并不叩门,反手抽出腰间短笛,吹出一段清越笛音。
府中老仆听得愣住:“这调子……是‘平乱引’?”
风宝跳上墙头一看,嚷道:“是他!慕容轩!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穿粗布劲装的汉子,一个个眼神利得很!”
严冰雪下令:“开暗道,燃烽火为号,不开正门。”
烽火升空,一缕青烟笔直升起。慕容轩仰头望了一眼,翻身下马,朗声道:“江湖义士三十七人,奉雪医令而来,护正道,守清平!”声音洪亮,震得坊间屋檐微颤。
消息瞬时传开。街头百姓议论纷纷,昨夜还在传“芦花鸡蛊惑王爷”的童谣,此刻已被人堵了嘴。有人悄悄撕下墙上的谣言榜文,换上了新的告示:“凡助王府者,皆为义士;凡害良善者,天下共击之。”
敌方潜伏之人果然迟疑。原定今晨对北市逆七星阵发动试探的黑衣人,在阵外徘徊良久,终是退去。南城粮仓那边,取走假账本的人迟迟未将情报送出,似在观望局势变化。
严冰雪立于高台,望着城郊方向扬起的尘烟,低声对尉迟逸风道:“他这是替我们争了一口气。”
尉迟逸风点头:“声势一起,人心就变了。那些原本想动手的,现在得先掂量掂量后果。”
正说着,一名随从模样的汉子快步上前,递上一封短笺。严冰雪接过展开,只见上面几行字迹刚劲有力:
“已联络七省快刀门、铁掌帮旧部,三日内可聚百人于京郊待命。明援已至,暗线自通。慕容轩顿首。”
她看完,嘴角微扬,转身命人誊抄数份,张贴府门内外。又让亲卫四处放话:“江湖豪杰已齐聚京城,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清理门户。”
府中气氛顿时为之一振。连几个原本神色惶然的仆役,也都挺直了腰杆。厨房里烧火的老妈子甚至拍着灶台骂:“谁再说我家风宝是妖物,老娘拿锅铲敲他脑袋!”
然而风宝却没跟着高兴。它半夜溜进厨房时,发现送菜小厮鬼鬼祟祟往萝卜筐底塞东西。它猛地扑上去,一口啄断对方手指,叼出一封信,直奔议事厅。
严冰雪拆信细看,脸色渐沉。信上写着:“慕容不过虚张声势,所率不过散兵游勇,京郊无援军集结。速劝主子提前动手,莫待其势成。”
她把信递给尉迟逸风:“内奸还在,且不信我们真有外援。”
尉迟逸风冷笑:“那就让他继续不信。”
次日清晨,王府演武场鼓声震天。尉迟逸风下令开放外院,允慕容轩及其部众暂驻。数十名江湖汉子列队操练,剑阵齐整,步伐铿锵。更有人大声吆喝:“今日点卯,三百好汉已到二百八,明日必齐!”
百姓围观叫好,孩童争相模仿比划。街头茶馆里,说书人添油加醋讲起了“雪医令出,群雄响应”的故事,听得满堂喝彩。
严冰雪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切,忽听风宝低声道:“有个穿灰袍的,在墙外转了三圈,最后朝西去了。”
她不动声色:“盯住他,别拦,让他走。”
尉迟逸风走过来:“你是想让他把‘援军已至’的消息带回去?”
“对。”她淡淡道,“让他们以为我们兵强马壮,等他们调集更多人手来攻,再一举拿下。”
尉迟逸风看了她一眼:“你不怕万一慕容的人不够?”
“够不够不重要。”她望着远处扬尘,“重要的是,别人觉得够。”
午后,慕容轩亲自登门拜会。他在外院止步,抱拳道:“王某不便入内,只愿知王妃所需,江湖兄弟任凭调遣。”
严冰雪隔着屏风答话:“只需你们站在这里,便是最大助力。”
慕容轩大笑:“好!那我们就站到他们胆寒为止!”
当晚,王府戒备如常,暗哨轮换有序。风宝蹲在窗台,爪下压着那封被撕毁的密信残片,眼睛一眨不眨地扫视庭院。
严冰雪坐在灯下,手中瓷瓶微微晃动,灰烬轻旋。她忽然停下动作,抬头问尉迟逸风:“你说,李承乾现在,是不是正在等一个‘确凿’的消息?”
尉迟逸风正在擦拭佩剑,闻言抬眼:“等我们露出破绽。”
“那我们就再给他一个。”她放下瓷瓶,取出一张新纸,“就说今晚子时,慕容轩要带人夜袭刑部大牢,救出所谓‘济生堂证人’,逼供幕后主使。”
尉迟逸风皱眉:“太险。若他真派兵围堵,反而打草惊蛇。”
“所以他不会派兵。”她提笔蘸墨,“他会派人混进去,假装接应,实则查探虚实。只要有人动,内奸就会动。”
风宝突然抖了抖翅膀:“等等!西角门那边,有个厨娘拎着食盒往外走,可她今早明明请了病假!”
严冰雪笔尖一顿,缓缓抬头:“让她走。”
尉迟逸风盯着她:“你连厨娘都用上了?”
“她不知道。”她写完最后一字,吹干墨迹,“但她走的每一步,都在我们的棋盘上。”
密信封蜡,交予亲卫送出。王府上下依旧平静,唯有檐角铜铃随风轻响。
子时将至,一道黑影悄然翻出西角门,贴着墙根疾行。远处树影下,一双眼睛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风宝跃上屋脊,低声咕哝:“戏台搭好了,就差最后一个角儿登场。”
严冰雪站在窗边,手中瓷瓶轻轻一倾,一点灰烬飘落,恰好落在摊开的地图上,盖住了“刑部大牢”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