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东市南巷,严冰雪站在一座塌了半边的茶棚底下,腕间的银铃早已冷却,可她指尖还残留着那股灼热的余韵。她没回头,只低声问:“记住了路线?”
风宝蹲在她肩头,翅膀收得紧紧的,压低嗓音:“三拐两折,进了一条死胡同,尽头有扇铁皮门。本宝不敢靠太近,但那气味——和刚才那个黑袍人杖头的一模一样,阴得像是从坟堆里刨出来的。”
她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页,借着远处未熄的灯笼微光扫了一眼。这是祖父留下的《百市志》残卷,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京城各坊药材采办旧址。她的手指停在“济生堂”三个字上,旁边一行小注写着:“曾供御药局‘安神引’辅料,后因涉巫蛊案查封。”
“济生堂……”她轻声念了一遍,眼神微凝,“一个被封的药铺,却有人近日焚香避秽,门槛无尘,门缝透腥。”
风宝抖了抖羽毛:“要不,本宝先飞进去瞅瞅?反正他们又抓不住我。”
“你去了也得回来。”她将纸页收回怀里,顺手把药囊往腰间按了按,“我不信冥影阁真能销声匿迹二十年,还能悄无声息地在王府眼皮底下布阵推演。”
两人一鸡悄然前行,巷子越走越窄,两侧断墙湿滑,墙根处长着一层墨绿苔藓,在夜色里泛着幽光。前方一处屋檐下,一块斑驳的木匾斜挂着,上书“济生堂”三字,漆皮剥落大半,却不见蛛网积灰。
严冰雪停下脚步,抬手示意风宝别动。她蹲下身,仔细查看门槛四周——地面干燥,唯有中央一道浅痕,像是常有人进出时鞋底摩擦所致。她伸手拂过门缝,一股极淡的香气飘出,带着檀香底味,却又夹杂一丝腐草似的腥气。
“鬼烛草。”她眉头一蹙,“禁用之药,燃之可扰神智,引幻象。守陵阁秘术常用此物为引。”
风宝落地,爪尖轻轻点了点地面,随即缩回:“这香味压舌,闻久了头晕。那黑袍人肯定来过。”
她没接话,从袖中抽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轻轻探入门缝。针尾微微颤动,她屏息感知片刻,低声道:“里面有铜铃阵,踩重一步就会响。”
“那你咋进去?”风宝歪头。
“别人靠脚,我靠手。”她解下腰间布带,缠住双足,整个人伏地而行,像一条贴地游蛇,缓缓滑入门内。
屋中昏暗,月光透过破瓦洒下几缕冷光,照见满室凌乱的药柜。她没急着翻找,而是先静立片刻,听风辨位。确认无人后,才一步步靠近主柜。
柜子看似杂乱,但她一眼便看出端倪——所有药材按五行方位排列,唯独西北角空缺,那里原本应放“龙骨粉”,却是空瓶一只,瓶口残留黑色粉末。
她取出来嗅了嗅,瞳孔微缩:“这不是龙骨,是烧过的乌鸦骨混着朱砂灰。用来画符引魂的劣等替代品。”
正说着,风宝突然跳上她肩头,翅膀一紧:“外面有人!脚步声,两个,走得慢,但方向正对这儿。”
她立刻吹灭随身小灯,闪身钻入药柜后的夹层暗格。风宝紧跟着挤进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不多时,门被推开。两名黑衣人走了进来,一人提着灯笼,另一人手里拎着个布包。
“东市不能再用了。”提灯那人声音沙哑,带着西北口音,“昨夜北巷的事,主上说已有察觉。”
“可南线还没打通。”另一人放下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写满符文的黄纸,“总不能全靠西市那个老疯子撑着吧?”
“那就换地方。”提灯人环顾四周,“这铺子清空,香灰扫净,明日午时前撤。”
“可这‘引魄阵’刚布好,灰还没散……”
“散了也无妨。”提灯人冷笑,“只要他们查不到源头,就掀不了局。”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柜后暗格中,严冰雪缓缓睁开眼。她等了足足一盏茶时间,才轻轻推开夹板,走出柜子。
“听见了?”她低声问。
风宝从肩头跳下,爪子在地上划了两道:“他们怕咱们追上来,要撤。但你说的那个阵……真的在这里摆过?”
她没答,径直走向后院。院中荒草丛生,中央一块青石板被挪开过,边缘泥土新鲜翻动。她蹲下身,拨开浮土,露出底下一圈炭灰色痕迹,呈环形排列,中间堆着尚未燃尽的香灰。
她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验煞纸,覆于灰上。片刻后,纸上浮现出扭曲纹路,与她在祖父遗卷中见过的“引魂摄魄”图谱几乎一致。
更让她心头一沉的是,灰烬边缘有一道刻痕——半个徽记,蛇首衔月,线条古拙,透着阴冷气息。
“冥影阁。”她指尖抚过那道刻痕,声音冷了下来,“果然没死透。”
风宝凑近看了看,咕哝道:“这帮人搞这些邪门东西,图啥?就为了对付你和尉迟逸风?不至于啊,你们也没挡人家发财。”
“不是为了我们。”她慢慢站起身,“是为了朝局。有人想乱中取利,借异术搅动人心,再以‘平乱’之名夺权。”
她说完,弯腰拾起一小撮香灰,连同那半片残符一起包进锦袋,藏入贴身药囊。
“走。”她转身欲离。
风宝却没动,反而抬头盯着院墙一角:“等等。”
她顺着它的视线看去——墙根处,一枚脚印嵌在泥里,鞋底纹路清晰,是个男子常穿的短靴,但足尖朝内,步距极短,像是人在原地打转时留下的。
她走过去细看,忽然发现脚印周围,泥土颜色略深,似被水浸过,可今夜并未下雨。
她伸手一抹,指尖沾上一点黏腻液体,凑鼻一嗅——苦涩中带腥,是药汁。
“有人在这里熬过药。”她迅速环顾四周,“而且不是一次。这院子被人当成了临时据点,用来调配某种需要反复煎煮的方子。”
风宝跳上墙头张望一圈:“没人,但那边柴堆底下,有个小陶罐露了角。”
她走过去拨开柴草,果然找到一只粗陶罐,罐口用油纸封着。揭开一看,里面残留着黑褐色药渣,散发出一股令人不适的闷臭。
她用银针挑了些许,放在舌尖轻尝——先是苦,后转麻,最后竟有种冰凉感从喉头直窜脑门。
“迷神散。”她吐掉残渣,脸色微变,“服之使人短暂失忆、言行失控,常用于嫁祸或制造混乱。”
风宝听得毛了:“所以他们是想让人发疯?然后栽赃?”
“不止。”她盯着陶罐底部,发现刻着一个极小的数字:**七**。
她心头一震。昨日王府布防的三处陷阱点,正是她亲手设下的第七、第十四、第二十一号机关位。
“他们在模拟我的布局。”她缓缓道,“不仅知道王府地形,还清楚我的习惯——编号顺序,药材偏好,甚至连我用药的手法都在研究。”
风宝愣了:“谁这么闲?还这么变态?”
她没回答,只是将陶罐重新埋好,拍平泥土,仿佛从未动过。
“我们得再查。”她望向巷口,“但这地方不能再碰了。他们既然说要撤,就不会留太久。”
风宝拍拍翅膀:“那接下来去哪儿?”
她站在院中,目光落在那圈香灰上,忽然想起一事——黑袍人转身前,曾将长杖插入沙盘中央,双手交叠置于杖尾,行了一礼。
不是挑衅,也不是示威。
像是一种仪式性的告别。
她喃喃道:“他不是在逃。他是在移交。”
风宝听得莫名其妙:“移交啥?”
她正要开口,忽觉药囊一沉——那是装着香灰与残符的锦袋,不知何时,竟渗出一丝极淡的青烟,顺着布缝缓缓溢出。
她急忙解开一看,只见那包香灰正在轻微震动,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试图往外挣。
她立刻反手捏紧袋子,压住气息。
风宝瞪大眼:“它……活了?”
她没说话,只将锦袋牢牢攥在手中,指节泛白。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已过。
她转身快步走向巷口,风宝紧跟其后。
就在她即将踏出南巷时,身后那座废弃药铺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