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宫门缓缓开启。严冰雪抬步而入,腰间玉牌轻晃,发出细微脆响。她肩头的风宝收拢翅膀,爪子搭在她颈侧,目光扫过两侧侍卫。一行人未多言,径直沿着青石甬道前行。
天色阴沉,细雨初歇,檐角滴水砸在石阶上,溅起几点泥星。她走得很稳,药囊贴着身侧,随步伐轻轻摆动。前方是太医院方向,她此行名义上是为太后调理旧疾补送一味安神散,实则一路留意四周巡防动静。
西配殿廊下积了些雨水,她刚踏上台阶,忽听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宫女提着药篮小跑而来,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严冰雪反应极快,侧身伸手一扶,那宫女才没摔倒在地。
“多谢医官。”宫女慌忙站稳,低头整理裙裾,脸上泛起红晕。
严冰雪看了眼她手中的药篮,里面残留着半碗汤渣,气味微苦带甘,正是安神汤的底调。她不动声色道:“这汤药是送去太后的?”
“是……是外围洒扫时顺道送的。”宫女低着头,“奴婢叫小满,只负责递药到门口。”
“前日我开的方子用了三天,若有效,今晚该减量了。”严冰雪语气平和,“太后可有好转?”
小满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夜里倒是安静了些,就是……”她顿了顿,似是自言自语,“昨儿晚上,偏殿那边灯一直亮着,我还纳闷呢,那地方不是早就封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然意识到说漏了嘴,脸色骤变,急忙摇头:“奴婢什么都没说,您别问了!”
她说完就要走,脚步仓促。
严冰雪没拦她,反而从药囊中取出一小包香丸,递过去:“拿去熏枕头吧,夜里心慌的人,闻这个最管用。”
小满迟疑片刻,还是接了过去,匆匆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回廊转角。
风宝这时才动了动,喙贴近严冰雪耳根,压低声音:“她手抖得厉害,不是装的。”
严冰雪眸光微敛,脚步未停,继续朝前行去。她表面平静,脑中却已飞速推演——偏殿早已封闭,按规制不应有人进出,更不可能点灯。可昨夜灯亮,说明有人在内活动。而这时间,恰好与朔夜机关开启时刻重合。
子时前后,月光斜照,影壁投影最短,正是密档库暗门显露之时。若无人值守,何必点灯?灯亮,必有人等在那里,准备进入。
她指尖悄然抚过药囊边缘,确认针匣仍在原位。一切尚未开始,但线索已然浮现。
“看来,我们没找错地方。”她低声说。
风宝咕哝一声:“本宝早说了,那股味儿藏不住。湿木头混着铜锈,还有点甜腥,绝不是普通霉味。那是机关常年运转渗出的油膏混着陈年纸灰烧过的气息。”
“你能闻出这么多?”严冰雪挑眉。
“本宝可是王府首席探路使!”风宝昂头,“你以为那些年白在后院翻墙偷鸡食练出来的?”
她轻哼一声,没反驳。
两人一鸡穿过后宫小道,绕过几处禁地标识,终于抵达太医院旁一处临时医庐。这是她入宫问诊时常驻之地,位置便利,又能俯瞰西北方向宫墙走势。
她推门进去,屋内整洁如常,桌上还摆着昨日留下的药笺。她将药囊放下,取出几味药材重新归类,动作熟练。风宝跳上窗台,盯着远处太庙偏殿的方向,羽毛微微炸起。
“巡卫换岗的时间快到了。”它忽然说。
严冰雪点头,走到窗边,目光落在那片重檐之上。偏殿静默,看不出丝毫异样。但她知道,今夜子时三刻,那里会有一道夹墙开启,或许还会有人提前等候。
小满的话虽短,却是破局的关键。宫女地位卑微,不敢妄议机密,但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往往比任何密报都真实。那一盏不该亮的灯,暴露了有人在秘密启用密档库的事实。
她转身从药囊底层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宫防图,摊开在桌上。这是尉迟逸风亲手绘制的旧年布局,标注了所有明哨暗岗的位置。她用朱笔轻轻圈出东侧废弃暗渠入口,又在偏殿外墙画了个记号。
“他应该已经动身了。”她喃喃。
风宝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说王爷?他那种人,宁可提前半个时辰蹲在墙根,也不会迟到一秒。”
“所以他最讨厌别人拖延。”严冰雪收起图纸,“我们也别浪费时间。”
她重新系紧药囊,将几包特制药粉调整位置,确保取用顺手。随后取出一枚银针,在指间轻轻转动。这不是用来治病的,而是应对突发状况的最后手段。
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两名小宦官送来热水和替换衣裳。她道了声谢,待人离开后,迅速检查了一遍门窗闭合情况。这里虽是医官暂居之所,但难保没有耳目。
“你觉不觉得,”风宝忽然开口,“那个小满,像是被人特意安排在那里撞上的?”
严冰雪一顿:“什么意思?”
“她提药的时间太巧,路线也偏。正常洒扫不会走那条近道,除非……有人想让她看见那盏灯,又不想亲自出面。”
她眼神微闪:“你是说,她是被人利用来传递消息的?”
“不一定是有意。”风宝歪头,“也可能只是巧合。但偏偏她看到了,还脱口说了出来。这种事,换了别的宫女,早吓得跪地求饶了,她却只是慌张回避,说明她并不清楚自己说了多重要的事。”
严冰雪沉默片刻,将银针收回针匣。“不管是不是安排,这口误我们都接住了。接下来,就看谁先摸到门内的人是谁。”
她抬头望向窗外,云层渐散,一缕月光斜斜照进屋内,正好落在桌角那张宫防图上。图中偏殿位置被朱砂圈出,像是一枚即将引爆的火种。
风宝突然竖起尾羽,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严冰雪立刻收起图纸,药囊往身侧一挂,神情恢复从容。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个年长宦官,捧着一份内廷文书。
“严医官,太后传话,明日辰时再请您过去复诊。”
“劳公公跑一趟。”她接过文书,顺势塞了块茯苓糕在对方手中,“雨后湿气重,含一块,嗓子不痒。”
那宦官笑着道谢离去。
等脚步彻底消失,风宝才松了口气:“虚惊一场。”
严冰雪却没放松,反而盯着那封文书看了两息。上面盖着太后印鉴,字迹工整,内容无异。但她记得,太后近来右手风湿发作,执笔无力,这类文书通常由贴身女官代书。而这笔迹,太过平稳。
她没拆穿,只是默默将文书放在桌上,离药囊稍远了些。
“现在只等子时。”她说。
风宝跳回她肩头:“本宝建议,咱们提前一刻钟动身。太庙西侧有片枯竹林,适合藏身,还能看清偏殿动静。”
“可以。”她点头,“但得避开钟楼巡哨。”
“放心,本宝连御膳房偷烤鸡都能躲过去,何况几个打盹的弓手?”
她嘴角微扬,正要说话,忽觉袖口一紧。低头一看,竟是风宝用爪子勾住了她的衣料。
“怎么了?”她问。
风宝没答,只是死死盯着窗外西北方向,瞳孔缩成一条细线。
严冰雪顺着它的视线望去——
偏殿屋脊最高处,一片瓦松微微晃动,像是被风吹动,可此刻并无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