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堆边缘那抹银光,在雨夜里泛着冷意。
严冰雪没再去看,只将风宝往怀里紧了紧。尉迟逸风已经进了门,短匕收在袖中,背脊贴着墙缓缓前行。她跟着迈步,脚刚踏进门槛,就听见“啪”一声轻响——是草料堆被踩塌的动静。
一道人影从角落窜出,披着斗篷,手里攥着半截银链,转身就要往外冲。尉迟逸风早有防备,一个箭步上前,剑柄横击其后颈,那人闷哼一声扑倒在地。斗篷散开,露出一张陌生的脸,手腕上纹着扭曲的藤形印记。
严冰雪低头看了看风宝,它仍闭着眼,爪子却微微抽动了一下。
“带回去。”尉迟逸风下令,亲卫立刻上前押人。他回头看向严冰雪,“你先去药庐,这里有我。”
她没争辩,抱着风宝绕过昏迷之人,径直走向侧院。风宝的呼吸微弱,但体温回升了些。她知道,这伤撑得住,只要不再受惊扰。
药庐内灯已点起,炭炉上煨着药汤。她把风宝放在软垫上,重新检查伤口。血止住了,毒气也被经络封住大半,可右翅根部的筋脉受损严重,若不及时调理,日后飞行恐受影响。
她取出一枚细针,轻轻刺入肩井穴,手法稳而准。指腹摩挲过它的羽毛,低声说:“你倒是命硬,偏要挡那一击。”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脚步声,急促而杂乱。
门被推开一条缝,王府管事探头进来:“姑娘,严家几位族老到了议事厅,说是要见您,语气很冲……还有,雪柔小姐也在。”
严冰雪手没停,针尾轻颤,引动气血流转。“让他们等。”
“可他们说……说您若不去,就要以‘败坏门风’为由,上报宗祠。”
她冷笑一声,收针入囊,起身拍了拍衣袖。“门风?谁的门风?昨夜有人闯我府邸、伤我灵禽,今日倒成了我败坏门风?”
管事低着头不敢接话。
她取过干净布巾擦手,“告诉他们,我在救人。人没救活之前,不见客。”
管事犹豫片刻,还是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风宝终于沉沉睡去,呼吸平稳。她盖上薄毯,转身走出药庐。雨已停,檐角滴水,打在石阶上发出清脆声响。
议事厅灯火通明。
她推门而入时,厅内正吵得不可开交。
严雪柔坐在主位旁,一身粉裙端庄秀丽,眼圈微红,像是刚哭过。两名族老并排而立,其中一位手持一卷黄纸,神情肃然。
“堂姐来了!”雪柔立刻起身,声音带着委屈,“你总算肯露面了!大家都在等你解释!”
严冰雪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全场。“解释什么?”
“你还装傻?”左侧族老厉声道,“民间已有传言,说你借医术干政,蛊惑王爷,扰乱朝纲!更有百姓联名控诉,称你私自调配禁药,意图谋害皇室血脉!”
他说着,展开手中黄纸,高举过头:“此乃百姓名册与按印,字字血泪,句句控诉!你可知罪?”
严冰雪走近几步,接过那纸扫了一眼,嘴角微扬。“这印泥颜色新鲜,墨迹也未晕染,怕是今早才写好的吧?百姓在哪?名单上这些人,可有真名实姓?住址籍贯?”
族老语塞。
雪柔立刻接话:“堂姐何必狡辩?你在王府行医也就罢了,如今竟要入宫为陛下诊治,万一出了差池,整个严家都要为你陪葬!你有没有想过家族的安危?”
“我没想到?”严冰雪盯着她,“那你告诉我,昨夜潜入我府、伤我风宝的人是谁派来的?是不是也打着‘为了家族’的旗号?”
“你胡说什么!”雪柔脸色一白,“我怎会做这种事!我是真心为你好!若你执意逞强,惹怒朝廷,咱们严家百年清誉,岂不毁于一旦?”
“清誉?”严冰雪冷笑,“你们逼我替嫁冲喜的时候,怎么不说清誉?祖父呕心沥血传下的医术,被你们当成女子不得涉足朝堂的理由时,怎么不说清誉?现在看我有了些本事,反倒怕我连累你们了?”
“放肆!”另一位族老拍案而起,“你这是以下犯上!今日若不交出药方、暂停入宫,便休怪我们请出家法!”
门外忽有一道身影踱步而入。
玄色锦袍,身姿挺拔。
尉迟逸风负手而立,目光冷峻。“家法?本王倒想看看,哪家的家法能管到王府来。”
众人噤声。
雪柔勉强挤出一笑:“表哥……不是,王爷驾到,失礼了。”
“我不是你表哥。”尉迟逸风淡淡道,“在王府,你只需称我一声‘王爷’。”
他走到严冰雪身旁,视线落在那卷所谓的“控诉书”上。“这东西,谁给你的?”
族老支吾不语。
“是我托人收集的。”雪柔挺直腰背,“堂姐行事太过张扬,早已引起非议。我只是希望她能收敛些,别让家族蒙羞。”
“托人?”尉迟逸风冷笑,“可笑。昨夜刚有人闯府行刺,今日你就带着伪造文书上门施压。时间掐得倒是精准。”
“我没有!”雪柔急道,“我只是忧心堂姐处境,才来劝诫!”
“劝诫?”严冰雪缓步上前,“那你为何不敢提昨夜的事?为何不敢问这刺客身上为何会有严家族徽的暗记?”
“什么暗记?”雪柔瞳孔微缩。
“别装了。”严冰雪盯着她,“那人身上的斗篷内衬,绣着严家旁支出殡时才用的云纹边。你娘亲那一支,最爱用这种花样。你以为改了衣料、换了口音就能瞒天过海?”
雪柔嘴唇发抖,却说不出话。
尉迟逸风挥手,亲卫押着那个被抓的斗篷人进来。那人跪在地上,头垂得很低。
“抬起头。”尉迟逸风命令。
那人缓缓抬头,脸上赫然有一道旧疤,从耳根划至下颌。
雪柔倒退一步。
“认得他吗?”严冰雪问。
“不……不认识!”
“他是你乳母的侄子。”严冰雪道,“三年前因偷盗被逐出严府,一直流落北境。你每月派人送银两接济他,前日还通过商队递了密信——内容是‘时机已到,动手勿迟’。”
雪柔脸色惨白。
尉迟逸风冷冷道:“这人已被刑讯,供出幕后指使者是你。你勾结外人,意图在我府制造混乱,再以‘严家女不当干政’为由,逼她退出宫务,借此削弱她在族中的地位。对不对?”
“我没有!这是陷害!”雪柔尖叫,“你们串通好了污蔑我!”
“证据确凿,你还敢嘴硬?”族老之一怒视她,“难怪最近族中风评日下,原来是你在外胡作非为,连累全族名声!”
另一人也皱眉:“此事若传出去,我们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雪柔怔在原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尉迟逸风转向两位族老:“此人事关重大,我会交由大理寺彻查。至于你们带来的这份‘控诉书’——”他抬手一挥,亲卫立刻上前收走黄纸,“伪造文书、扰乱王府秩序,按律当罚。念在你们不知情,暂且不予追究。但若再有下次,莫怪本王不留情面。”
两人脸色铁青,只得拱手告退。
雪柔还想说话,却被族老强行带走。
厅内只剩三人。
尉迟逸风看着严冰雪:“接下来怎么办?”
她揉了揉太阳穴,声音疲惫却不软。“风宝的药还得熬三个时辰,皇帝那边的方子还没配完。我得回药庐。”
“你去吧。”他点头,“我会让人盯紧严家动向。这次虽揭穿了她,但背后未必没人撑腰。”
她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刚到门口,他又叫住她。
“你刚才说的……那些关于她乳母侄子的事,是从哪得知的?”
她回头,眼神清明。“风宝坠地前,在泥里划了个符号。不是藤蔓,是个人名缩写。我记得祖父笔记里提过,严家旁支有这么个记法。”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它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她笑了笑,没说话,推门而出。
夜风拂面,湿气未散。
她快步走向药庐,推开屋门,炭火正旺。药罐咕嘟作响,九节乌心散的粉末摊在纸上,等待研磨。
她坐下来,拿起乳钵,一圈圈碾磨药材。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
一滴雨水顺着窗棂滑落,砸在窗台的药盏边缘,药汁微微荡漾。
她没抬头,只将最后一撮药粉倒入瓷瓶,封口,贴上标签。
然后打开另一张方纸,写下第一味药名:玄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