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林深处,落叶在靴底碎裂的声音戛然而止。
尉迟逸风停步,手仍按在剑柄上。
前方三丈,一截枯枝横在地上,断口极齐,像是被利刃削断,而非自然折落。
他没动,只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树后阴影。
“出来。”
树影一晃,严冰雪从背后绕出。
她脸色泛白,袖口焦黑一片,像是被火燎过,左手还攥着半截发带。
看见他,她没说话,只将发带递了过来。
尉迟逸风接过,展开。背面六个字清晰浮现:“东南井,勿近火。”字迹淡如雾,却是药汁所书,遇湿显形。
“你早到了?”他问。
“比你早半刻。”她声音有些哑,“井是声瓮,底下埋了铜管扩音,想引你下去。我听见你掷剑,就知道你识破了。”
尉迟逸风点头,将发带收进袖中。
他抬眼看向枯林外废弃驿站的方向,雾气依旧浓重,像一层灰布罩着屋檐。
“风宝呢?”
“在林外,亲兵守着。”她顿了顿,“中毒了,呕了黑血,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尉迟逸风转身就走。
严冰雪快步跟上:“你打算怎么办?驿站有机关,毒雾非寻常手段,李承乾的人没这么精细。”
“不是他的人。”尉迟逸风脚步未停,“刚才那具假尸,用的是凝血毒,手法粗糙。这毒雾能见光发蓝,井壁炸裂时崩出的金属片纹路也不对——军械监从不铸这种回旋纹。”
严冰雪一怔:“你认得?”
“没见过。”他冷声道,“但绝非朝廷制式。”
两人走出枯林,营地已搭起。
三堆篝火围成三角,火光映着亲兵们紧绷的脸。
风宝蜷在披风里,羽毛塌了一半,药囊压在身下取暖,呼吸微弱。
尉迟逸风蹲下,伸手探它鼻息。热得吓人。
“解毒丸还有多少?”
严冰雪从药囊翻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两粒:“只剩这些。避毒香丸早用完了,刚才那阵毒雾,它替我们试了路。”
尉迟逸风盯着它,没说话。
风宝眼皮动了动,忽然抬起爪子,拍了他手背一下:“……别愣着,鸡还没死。”
尉迟逸风收回手,站起身:“扎营不动,所有人守火堆,不得离圈。风宝用披风裹紧,药囊轮换加热。”
亲兵应声行事。
严冰雪走到井边蹲下,银针探入裂口。井壁焦黑,但深处有层薄荧光,幽幽泛蓝。
“是夜蝉门的‘蓝雾’。”她低声,“三年前被剿,门主伏诛,余党流散。这毒雾配方极密,外人拿不到。”
尉迟逸风走来:“有人重建了它。”
“或是借名行事。”她抽出银针,针尖沾着一点荧粉,“但这荧光反应太纯,不像仿制。除非……有人从旧档里挖出了原方。”
尉迟逸风眸色一沉。
严冰雪站起身,从药囊取出一个小布包,倒出些淡粉色粉末:“这是我改良的‘追影粉’,遇荧光会显踪。刚才我查了井周脚印,有一串极轻,踏地无痕,像是轻功极高的人留的。”
尉迟逸风问:“往哪去了?”
“往北。”
她将粉撒在脚印起点,粉末遇荧光微微发亮,像星点浮起。
“他们若回头,必经此地。粉会沾在鞋底,走一步亮一步,三里内都能追。”
尉迟逸风盯着那串发光的痕迹,半晌未语。
“你不追?”
“追不了。”他看着她,“风宝中毒未解,你袖口有灼伤,亲兵体力耗尽。现在追,是送死。”
严冰雪冷笑:“那就让他们以为我们退了?”
“不。”他目光冷下来,“让他们看清楚,我们没退,只是在等。”
她挑眉。
尉迟逸风低声道:“李承乾是明刀,这股势力是暗针。他们不杀你,不劫人,只设局、留痕、引我们看——他们在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我们的反应速度,应对手段,还有……有没有后招。”
严冰雪眯眼:“那就给他们看个明白。”
她从药囊取出一枚小铜铃,铃身刻着细密符纹,轻轻一晃,无声无息。
“这是第十五次改良的‘引踪铃’,粉沾上就会震,震频只有我能听清。他们若踩了粉,铃会响。”
尉迟逸风看了她一眼:“你早准备了?”
“上个月。”她收起铃,“你说过,李承乾不会孤身行动。我猜会有第二股人。”
尉迟逸风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风宝忽然动了动,挣扎着抬头:“鸡……听见了。”
两人同时低头。
“什么?”
“脚步。”它声音微弱,“北边,有人回来了。”
尉迟逸风立刻抬手,亲兵迅速熄了两堆火,只留中央一堆,火光顿时暗下。
严冰雪将引踪铃握在手心,屏息。
林北方向,落叶被踩碎的声音极轻,一下,又一下,像是怕惊动什么。脚步不急,却极稳。
尉迟逸风抽出剑,缓步向前。
严冰雪一把拉住他袖子:“别出去。他们若想动手,不会只来一个。”
他停下。
脚步声在林缘停住。
半晌,一张纸条从林中飞出,落地时被一根枯枝压住。
纸上无字,只有一枚墨印——藤蔓缠绕月牙,边缘泛蓝。
尉迟逸风没动。
严冰雪走过去,拾起纸条,翻看背面。什么都没有。
她将纸条凑近火光,墨印遇热,缓缓显出一行小字:
“井非杀阵,乃讯道。三更后,火灭时,看天。”
她念出来。
尉迟逸风盯着那行字,眼神渐冷:“他们在等夜深。”
“不是杀阵,是传信?”她皱眉,“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盯着林中,“但他们在告诉我们——他们能随时进来,也能随时走。他们不怕我们。”
严冰雪冷笑:“那就让他们再近点。”
她从药囊取出一枚药丸,塞进风宝嘴里:“这是解毒加力丸,撑半个时辰。你能飞吗?”
风宝抖了抖翅膀,勉强站起:“……能。”
“好。”她将引踪铃系在它脚上,“飞高点,盯住林子。若有人动,立刻鸣铃。”
风宝点头,扑棱两下飞起,身影没入浓雾。
尉迟逸风看着它消失的方向,低声道:“你怀疑他们不是冲我们来的?”
“是冲我们来的。”她盯着那枚墨印,“但他们要的不是命,是让我们看见。”
“看见什么?”
“看见——还有人,在暗处看着。”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忽然道:“传令下去,所有人轮守,两刻一换。火堆不得熄,兵器不离手。”
亲兵领命。
严冰雪走到他身边,声音压低:“你信不信,这股势力,早就盯着李承乾了?”
尉迟逸风看着她。
“不然,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怎么知道井是假的?甚至……怎么知道风宝能识破毒雾?”
他眼神一凝。
她继续道:“他们不是帮李承乾,也不是帮我们。他们在等——等我们和李承乾斗得两败俱伤。”
尉迟逸风缓缓握紧剑柄。
火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剑柄上还沾着风宝的血,干了,发黑。
远处,风宝的铃声忽然响起。
一下,两下,三下。
严冰雪立刻抬头。
尉迟逸风拔剑,转身望向林北。
铃声停了。
林中,那串发光的脚印,正缓缓向营地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