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啦。”
赤红剑尖从巡祭胸口抽出,带出一缕焦黑的烟气,没有血。巡祭的尸体晃了晃,向前扑倒,手中那根悬挂暗红铃铛的木杖脱手飞出,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铃铛滚了两圈,裂纹间血光迅速黯淡下去,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叹息般的最后轻响,归于沉寂。
三个血苔奴在巡祭死亡的瞬间,齐齐僵住,随后身上暗红色的血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剥落,露出底下干瘪青灰的皮肉骨架。它们像被抽掉线的木偶,歪斜着倒地,再无动静。
悲泣魂铃的诡异音调消失了。煞雾重新恢复单调的翻涌,只有众人粗重或微弱的喘息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突然出现的灰衣剑客身上。
他站在那里,身形高瘦,破旧斗篷的兜帽遮住了眉眼,只能看到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手中那柄隐现暗红纹路的古朴长剑斜指地面,剑尖还有一丝未散尽的灼热剑意,让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微侧头,仿佛在“听”着铃铛最后那声叹息,兜帽下的阴影里,似乎闪过一丝**厌恶**。
陈渊后背冰镜的震颤缓缓平息,但那种被炽热剑意近距离掠过的灼痛感(尽管剑意并非针对他)和冰镜本身的寒意交织,让他身体有些僵硬。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冰镜带来的冰冷思维开始分析:
*瞬杀筑基中期巡祭,剑意炽热纯粹,对铃声极度厌恶。*
*不是腐沼的人,也不是守尸人派来的(风格迥异)。*
*是敌是友?目的?*
独目叟拄着刀,喘息着,独眼死死盯着灰衣剑客,声音嘶哑:“阁下……何人?”
灰衣剑客没看他,也没看任何人,只是缓缓抬起左手,用两根手指,轻轻抹过剑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细致得有些诡异。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开口,声音依旧清冽干涩,没什么情绪:
“过路的。嫌吵。”
过路的?嫌铃声吵,所以就一剑杀了腐沼巡祭?这理由简单粗暴到让人难以置信。
影蛛已经从魂铃的影响中勉强恢复,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地上巡祭的尸体,又看看灰衣剑客,忽然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对陈渊道:“主人……他抹剑的动作……有点像……‘焚剑谷’的‘净剑式’……”
焚剑谷?陈渊脑中迅速闪过北域势力信息——一个以火属剑修为主、行事亦正亦邪、常年与各种“邪秽之物”交战的中型宗门。据说其剑诀炽烈霸道,专克阴邪。如果真是焚剑谷的人,出现在腐沼活动区,倒说得通。
“焚剑谷?”陈渊试探着问,语气因冰镜而平淡。
灰衣剑客抹剑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陈渊——尽管兜帽阴影依旧遮着眼睛,但陈渊能感觉到一道锐利如剑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曾经是。”灰衣剑客的回答简短,却等于默认,“现在不是。”
叛徒?弃徒?还是另有隐情?
“为何帮我们?”陈渊继续问,同时示意苏婉去检查厉锋和阿吉的情况,影蛛则警惕地盯着巡祭尸体和那根木杖铃铛。
“不是帮你们。”灰衣剑客语气淡漠,“杀腐沼的虫子,是习惯。他的铃声,吵到我找东西了。”
找东西?在炽鳞隘口这种地方?
“找什么?”独目叟忍不住追问,手依旧紧握着刀柄。
灰衣剑客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衡量要不要说。最终,他目光扫过众人狼狈重伤的样子,尤其在地上那两具被沉冰髓粉克制过的血苔奴尸体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道:
“腐沼的‘血铃藤王’母株根须。他们最近在这片阳煞区培育新变种,试图融合‘蚀髓’和‘阳煞’特性,弄出更麻烦的东西。我需要找到母株,毁了它。”
他顿了顿,补充道:“刚才那巡祭的木杖上,有母株的气息。他应该是负责这片区域培育的‘藤师’之一。”
原来如此。他不是专门来救人,而是追杀腐沼、摧毁母株,碰巧遇上。铃声干扰了他追踪,所以出手。
“母株在哪儿?”陈渊问。如果母株在炽鳞隘口深处,那他们取阳煞石的任务,恐怕会撞上。
“不确定。需要跟着残留的‘藤息’找。”灰衣剑客指了指地上巡祭的尸体,“他死了,藤息会慢慢飘散。时间不多。”
他看了一眼陈渊背后的凌清雪,又看了看陈渊本人,忽然道:“你们要去隘口里面?”
陈渊没有隐瞒:“取阳煞石,救命。”
灰衣剑客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意外。他忽然将长剑归鞘,发出“锵”的一声轻响,然后朝巡祭的尸体走去。
“你要做什么?”独目叟警惕地横移一步,隐隐挡住他。
“取‘引路血’。”灰衣剑客脚步不停,声音平淡,“巡祭心尖血被我的‘烬炎’剑意封在伤口里,含有最浓的母株藤息。用特殊手法引出,能指路。”
他蹲下身,也不嫌污秽,伸出左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有长期握剑留下的薄茧——虚按在巡祭焦黑的胸口伤口上。右手则快速掐了几个古怪的印诀,指尖隐约有暗红火星跳跃。
“嗤……”巡祭伤口处,一丝极其细微、暗红中带着缕缕金丝的粘稠血线,被无形之力牵引而出,悬浮在他掌心上方,缓缓蠕动,仿佛有生命般指向煞雾深处的某个方向。
“果然在隘口深处,靠近阳煞矿脉的位置。”灰衣剑客看着血线指向,语气肯定。他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黑乎乎的铁盒,将那道“引路血”小心引入盒中封存。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看向陈渊:“同路。我找母株,你们取石头。暂时。”
这是要结伴?陈渊心中快速权衡利弊。
利:此人实力强悍,剑意克制腐沼邪物,熟悉此地,可当强力打手(至少暂时)。
弊:来历不明,目的不同(毁母株 vs 取石救命),随时可能分道扬镳甚至翻脸。焚剑谷弃徒的身份也意味着可能的麻烦。
“为什么?”陈渊直接问,“你可以自己进去更快。”
灰衣剑客似乎思考了一下,才道:“三个原因。”
“第一,你们身上有沉冰髓粉,对血苔有克制,或许对藤蔓变种也有用。我需要备用手段。”
“第二,”他看向凌清雪,“她的剑意……很特别。刚才干扰魂铃那一下,用的是‘界定’之力?古界传承的剑意,对破除某些污秽仪式可能有奇效。虽然她现在废了,但残韵仍在。”
“第三,”他最后看向陈渊,兜帽阴影下的目光似乎锐利了些,“你背上的‘镜子’,很有意思。能暂时封住‘那种’标记,还能折射魂铃音攻。我需要知道,如果遇到母株可能释放的‘铃音幻境’,你这镜子能撑多久,或者……能不能反向利用。”
他说话非常直接,毫不掩饰自己的利用意图。但这种坦率,反而让陈渊觉得比虚伪的友善更可信一些。
“相互利用。”陈渊总结,语气依旧平直。
“对。”灰衣剑客点头,“到母株所在区域为止。之后,各走各路。”
“可以。”陈渊同意,“怎么称呼?”
灰衣剑客沉默了几息,吐出两个字:“烬。”
“陈渊。”陈渊也报上名字,然后指了指身后,“凌清雪。独目叟,苏婉,影蛛,阿吉,厉锋(担架上)。”
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在凌清雪脸上多停了一瞬,便移开。他走到那根掉落在地的木杖铃铛旁,用剑鞘拨弄了一下,眉头微皱:“‘悲泣魂铃’的仿制品,炼入了血铃藤的花粉,能放大人心悲恸。劣质货,但对付神魂不稳的修士足够。”
他抬头看向陈渊:“腐沼用这东西,可能不仅仅是为了对付闯入者。他们在这里培育藤蔓变种,需要大量的‘情绪养料’——尤其是悲伤、痛苦、绝望这类负面情绪。活人的,或者……刚死不久的。”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两具之前被神秘剑意杀死的腐沼血苔奴干尸:“之前死的那两个,不是我的剑杀的。杀他们的人,剑意更暴烈,更……混乱。像是强行糅合了阳煞的炽热和某种阴毒寒气,很别扭。而且,杀人后,抽走了部分刚死时的‘惊惧’情绪残留。”
还有第三方?而且也在收集情绪?
陈渊想起凌清雪之前感知到的、血苔奴尸体旁的“炽热剑意残留”。看来除了烬和腐沼,至少还有一拨人在炽鳞隘口活动,目的不明,手段诡异。
“知道是谁吗?”独目叟问。
烬摇头:“北域用剑的势力不少,但这种别扭剑意,没见过。可能不是北域本土的,或者……是某些见不得光的实验品。”
他不再多说,将木杖铃铛踢到一边(似乎很嫌弃),看向陈渊:“休息好了?‘引路血’的指引效果会随时间衰减。”
陈渊看向众人。独目叟咬牙站直,抹去嘴角血迹:“能走。”苏婉扶着惊魂未定的阿吉,点了点头。影蛛也勉强起身。凌清雪伏在陈渊背上,极轻地说:“可。”
“走。”陈渊背好凌清雪,看向烬,“你带路。我们跟着。遇到腐沼或不明敌人,你主攻,我们策应。找到母株或阳煞石富集区,再议。”
烬没意见,转身便朝着“引路血”指示的方向走去,步伐不紧不慢,却异常稳健,仿佛对周围的煞雾和潜在危险视若无睹。
队伍再次启程,多了烬这个强大却诡异的临时同伴。
一路上,烬的话很少,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开口提醒:
“左侧三十步,地面血苔下有热泉暗涌,绕开。”
“前面岩缝有‘煞魇’残留气息,刚飘过去不久,脚步放轻,别散出强烈精神波动。”
“右前方那簇赤红色晶石是低纯度阳煞石,杂质多,辐射乱,别碰。”
他的经验和感知力显然远超队伍众人,有他领头,避开了好几处潜在的危险区域。陈渊默默记下他提醒的要点,同时也在观察烬。
烬的剑意炽热纯粹,但他整个人却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并非外表的冷,而是一种内在的、仿佛燃烧殆尽的灰烬般的死寂。他对腐沼的杀意毫不掩饰,但对其他事情(包括队伍成员的伤势)漠不关心。这种矛盾感,让陈渊隐隐觉得,烬的“焚剑谷弃徒”身份背后,恐怕有更复杂的故事。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地势开始明显向上,两侧岩壁越发陡峭赤红,如同巨兽的鳞片层层覆盖。空气中的阳煞浓度越来越高,淡金色煞雾变得粘稠,呼吸都有些灼热感。就连陈渊后背的冰镜,也开始传来持续的、被缓慢“烘烤”的细微压力。
“快到隘口核心区了。”烬停下脚步,取出那个黑铁盒,打开一丝缝隙。里面的“引路血”剧烈蠕动,笔直地指向正前方一处被大量炽热岩石半掩的、黑黢黢的洞穴入口。
“母株藤息源头,就在那洞穴深处。”烬合上盒子,看向洞穴,“阳煞石的波动也从里面传来,很密集。你们要的石头,里面应该不少。”
他顿了顿,兜帽下的阴影似乎转向洞穴入口两侧的地面:“不过,有点不对劲。”
“怎么?”陈渊问。
“太安静了。”烬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按照‘引路血’的反应,母株就在里面。这种核心培育地,至少该有几个‘藤师’和大量血苔奴守卫。但这里……除了残留的藤息和阳煞,没有活物气息。”
他缓缓拔出了长剑,暗红纹路在剑身上流淌:“要么,母株出了变故。要么……”
他剑尖指向洞穴入口处地面一些凌乱的、仿佛被什么巨大东西**拖拽**过的痕迹。
“……有什么东西,先我们一步进去了。把里面的‘守卫’,都清理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