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的理性分析像一副精准的导航仪，为林暖暖混沌的内心勾勒出了一条虽陌生却指向清晰的航线。然而，将“导航路线”转化为脚下的“实际道路”，仍需她亲自迈出第一步。
周四上午，林暖暖按照分流指南上公布的日程，来到了物理系大楼三层的“专业咨询与导师交流室”。这是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门口贴着各方向负责老师的预约时段。她今天预约的是负责材料物理方向的郑教授——并非因为她想选材料物理，而是因为在浏览教授资料时，她注意到郑教授的研究方向中有一项是“材料微结构可视化表征与模拟”，这让她心中一动。
预约时段是上午十点。九点五十分，林暖暖就等在了门口。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裙，外面套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怀里抱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她昨晚熬夜整理的、关于自己想法和疑问的笔记，还有几张《不可见力的诗篇》系列草图和完成作品的打印稿。她深呼吸了几次，试图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问路”，更像是她为自己模糊的梦想，寻求官方认可的第一次“答辩”。
门从里面打开，前一位咨询的同学走了出来，表情若有所思。林暖暖定了定神，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声传来。
林暖暖推门进去。咨询室布置得很简洁，一张长桌，几把椅子，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郑教授坐在长桌一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微白，戴着眼镜，气质儒雅。他看到林暖暖，微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林暖暖同学是吧？请坐。”
“郑教授好。”林暖暖礼貌地问好，在对面端正坐下。
“不用紧张，就是随便聊聊。”郑教授态度和蔼，翻看了一下手边的名单，“你对材料物理方向感兴趣？”
“郑教授，我……”林暖暖斟酌着开口，决定坦诚，“我其实对传统的几个分流方向，都感觉有些……不确定。我最近一直在思考，有没有可能将物理学的知识，与视觉艺术、信息设计结合起来，专注于‘科学可视化’或者更广义的‘科学传播’方向。”她说完，有些紧张地观察着郑教授的表情。
郑教授脸上并没有露出她预想中的惊讶或否定，反而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科学可视化？这个提法很有意思。能具体说说你的想法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考虑？”
郑教授的反应让林暖暖稍微松了口气。她打开文件夹，拿出自己的笔记，开始有条理地阐述：“首先，从我个人来说，我的理科思维可能不如很多同学敏锐，但我在图像感知、色彩运用和叙事结构方面有一定的兴趣和基础。过去一年，我选修了相关的艺术课程，也参与了一些项目，发现当我尝试用图像、动画去解释一个物理过程或概念时，不仅我自己理解得更透彻，也能帮助其他人更快地抓住要点。”
她顿了顿，见郑教授认真听着，便继续道：“其次，我觉得在现代科研中，无论是学术交流、项目申请还是公众科普，将复杂数据和研究过程清晰、美观、有效地呈现出来，变得越来越重要。但这需要既懂科学内核，又掌握视觉传达技能的人才。传统的物理教育可能更侧重发现规律本身，而在如何‘表达’规律方面，训练相对不足。”
郑教授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考虑得很深入。这确实是一个交叉性很强，也很有潜力的领域。不过，”他话锋一转，“你是否有过具体的实践？或者，有没有考虑过，这样的方向在我们物理系的框架下，如何实现学业要求，以及未来的出路？”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林暖暖早有准备，她将《不可见力的诗篇》系列的作品打印稿和设计说明推到郑教授面前。
“教授，这是我近期尝试创作的一个系列数字绘画，灵感来源于量子物理中的一些基础概念，如迭加态和纠缠。”她的声音因为介绍自己的作品而变得更加自信，“我并非试图图解物理，而是希望捕捉这些概念带来的某种本质感受和哲学意蕴。在创作过程中，我查阅了大量资料，也向江辰学长请教了很多，以确保内核的准确性。”
郑教授拿起那几张打印稿，仔细端详。他的目光在《迭加态：蓝与橙的抉择》那片充满张力的色彩交融处停留良久，又在《纠缠：双生之舞》那若隐若现的“虚连接”银线上划过。他看得很慢，很仔细。
“很独特的视角。”郑教授放下画稿，评价道，“能看出你对色彩和构图有很好的掌控力，更重要的是，这些画不是简单的装饰，它们确实试图与科学概念进行对话，传递出一种超越公式的‘感觉’。这很难得。”他顿了顿，问，“江辰？是理论物理那边陈教授的学生吗？”
“是的。”林暖暖点头，“他在这个过程中给了我很多关键的指导和启发。”
“原来如此。”郑教授了然，似乎对江辰参与其中并不意外，“那么，关于学业和出路，你有什么初步想法吗？”
林暖暖翻开笔记的另一页，上面是她根据江辰的建议，初步梳理的行动计划：“学业方面，我希望在满足物理系核心必修课的前提下，能够有选择地修读或旁听计算机学院的计算机图形学、数字图像处理，以及艺术学院的信息可视化设计、动态媒体设计等相关课程。毕业设计，我希望能够做一个高质量的、融合了物理研究与视觉表达的作品，比如为某个具体的科研项目制作一套完整的可视化方案，包括静态图表、交互式动画甚至简单的虚拟体验。这需要找到愿意支持这种跨学科尝试的导师和课题组。”
她一口气说完，稍微停顿，又补充道：“关于出路，我调研过，国内外一些顶尖的研究机构（如中科院的几个所、mIt的媒体实验室）、科技公司（如谷歌的‘创意实验室’、一些专注数据可视化的初创公司）、还有高校的交叉学科中心，都有类似岗位或研究方向。虽然目前市场规模可能不如传统方向大，但需求在增长，而且竞争相对没那么同质化。”
郑教授听完，靠在椅背上，沉思了片刻。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咨询室里很安静。
“林暖暖同学，”郑教授再次开口，语气比刚才更加郑重，“首先，我要肯定你的思考深度和主动探索的勇气。在分流这个节点上，绝大多数同学考虑的是‘哪个方向好毕业、好找工作’，而你已经在思考如何创造新的可能性，这非常难得。”
林暖暖的心提了起来。
“你提出的‘科学可视化’作为一个专注领域，在我们系目前的确没有现成的培养轨道。”郑教授话锋平稳，“但这不代表不可行，更不代表没有价值。恰恰相反，学科交叉正是前沿科学创新的重要驱动力。你的想法，本质上是将物理学的‘认知’优势，与艺术设计的‘表达’优势相结合，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探索方向。”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中带着鼓励：“关于你担心的‘脱离培养方案’问题，我可以给你几点建议。第一，扎实学好物理核心课是基础，这是你进行高质量科学可视化的根本，绝不能放松。第二，你可以将你的跨学科课程学习和项目实践，系统地整理成一个‘个人培养补充计划’，与系里教学管理老师以及你未来的导师深入沟通，争取他们的理解和支持。第三，积极寻找跨学科合作的机会，比如参与需要可视化支持的教授课题，或者与计算机、艺术学院的老师和同学组队参加创新竞赛。用实际的成果和能力来说话。”
郑教授的建议与江辰的分析不谋而合，但来自一位系内教授的肯定，分量完全不同。林暖暖感觉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上来，眼眶有些发热。
“至于导师，”郑教授笑了笑，“如果你对这个方向确实坚定，并且能有持续的行动和产出，我很乐意在你的学业规划上提供一些建议，甚至在你需要的时候，为你联系相关领域的合作资源。我本人对材料微观结构的可视化也很感兴趣，或许未来有合作的可能。”
这简直是意外的惊喜！林暖暖激动得差点站起来，她努力克制住，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郑教授！太感谢您了！”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的思考和准备打动了我。”郑教授摆摆手，温和地说，“这条路会比选择现成方向更辛苦，需要更强的自驱力和规划能力，也会面临更多的不确定性。你准备好了吗？”
林暖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了先前的迷茫：“我准备好了，教授。我知道它不容易，但这是我想走的路。”
郑教授赞许地点点头：“好。那就在分流志愿表上，先选择一个与你兴趣最接近、也最能为你提供必要物理基础的传统方向作为‘主修’吧，比如材料物理或光学。然后在备注栏里，清晰阐述你的‘个人补充计划’和探索方向。我会在审核时特别关注。接下来的具体课程选择和项目寻找，我们再慢慢规划。”
“是！谢谢教授！”林暖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走出咨询室，午后的阳光明媚得有些炫目。林暖暖站在物理系大楼的走廊里，靠着墙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腔里那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回了原处，不再是彷徨无依，而是充满了沉甸甸的、名为“可能”的分量。
艺术与科学的碰撞，并非硬性的抵牾，而是在她心中擦亮了一簇独特的火花。今天，这簇火花，第一次得到了来自“正统”世界的认可与指引。前路依然需要她亲手开拓，但至少，她拿到了第一张“探路许可”，也找到了第一位愿意为她照亮一段前路的“向导”。
她拿出手机，给江辰发了一条消息。
「咨询结束了。郑教授很支持，给了我很多具体建议。他说，我的想法很有意义。」
很快，江辰回复：「意料之中。你本来就很优秀。」
简短的几个字，却让林暖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她知道，这场关于未来方向的“战斗”，她刚刚赢得了至关重要的第一局。而她的“物理系之光”，一直在她身后，用他的方式，为她照亮着前路，也相信着她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