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宫宴的风波还未远去,苏氏被赐死的惊惧仍弥漫在众人心头。
而就在第三日的午后,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再度撕裂了短暂的平静。
北漠的额尔赫亲王,于早朝之后,正式递上国书,请求觐见皇帝。
养心殿内,萧衍第一次在私下里,接见了这位身份尊贵的使臣。
额尔赫亲王行过礼后,并未过多地寒暄,便开门见山,“尊敬的天朝皇帝,外臣奉我王之命,与您重修旧好;而除此之外,尚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恩准。”
“亲王但说无妨。”萧衍端坐在椅子上,心中却不禁暗自揣度起来。
额尔赫目光灼灼,并未直接说话,而是单膝跪到地上,行了一个北漠的大礼。
这可不禁让萧衍心里一惊,这北漠大礼从来只跪父母天地,怎么如今还跪他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
这要求什么样的大事?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分外严肃,“外臣不才,乃我王嫡长子,蒙父王与部族勇士错爱,暂摄北漠军政。”
萧衍闻听此言,心里咯噔一下。
怪不得……
他……这是要朕替他夺权上位?
不能吧……这额尔赫是板上钉钉了,日后要接他父王的位置啊,他怎么就非得急这会儿?
不是,这求人帮着篡位也不至于行这大礼吧……
那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正当萧衍面上平静,实则内心已波澜跌宕着,额尔赫又郑重开口,“端午宫宴,外臣远远望见一女子,实在是仙姿佚貌,蕙质兰心……”
哦……原来是瞧上宫宴上的贵女了,不是要篡位。
还行那么大的礼……吓朕一跳。
瞧上就瞧上呗,跪朕做什么?
还不如去跪你未来岳丈。
萧衍松了口气,稍稍放松了下来,左臂撑着扶手微微倚着,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是谁家的女儿啊,让亲王如此惦记。”
额尔赫悄悄望了一眼,见皇帝面色平缓,便继续开口,“外臣散宴后多方询问才知道,那女子乃是陛下的嫡长女,大公主殿下,真是贤德淑雅。”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崔来喜瞪大了双眼,侍立两侧的小太监们也不禁抬起了头看向额尔赫。
萧衍一听就坐直了身子,心猛的一揪,双手紧紧攥起来。
怪不得跪朕如此大礼…
原来是想让朕做他的岳丈!
这小子,他怎么敢?!
昭华可是朕最珍爱的女儿,朕和皇后早早地就开始寻婿,至今都没有找到一个满意的……
朕金枝玉叶的女儿,将要远嫁那苦寒荒僻的漠北草原?!
怎么可能!!!
见皇帝神色不对,额尔赫忙开口,“外臣倾慕大公主,恳请陛下以两国万年和睦为重,允准外臣求娶大公主为阏氏。”
“外臣在此立誓,必将视若珍宝,永不相负。为表诚意,我北漠王庭亦愿将父王最珍爱的嫡妹,苏迪雅,嫁与陛下,永结姻亲之好。”
言罢,额尔赫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叩了个头,改行了一个中原的大礼。
苏迪雅年方十六,确实是北漠先王最小、也是最宠爱的嫡女,是如今北漠王最珍视的嫡妹。
苏迪雅公主初长成便以绝色美名远扬,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北漠此番确实是有诚意,额尔赫还是以未来北漠之王的身份求娶……
这已远超寻常和亲,近乎于两国最高级别的政治盟约。
若成,两国至少可保数十年太平。
但代价是……
萧衍强压下心中的震动,面上不动声色,“亲王之意,朕已知晓。此事关乎两国邦交与公主的终身大事,朕需与朝臣及……皇后商议后再做决断。”
额尔赫似乎早有预料,抬起头,“此乃应有之义,外臣愿恳请多留天朝一月,一来是静候陛下佳音。”
“二来……联姻之事虽好,外臣也不愿委屈公主。若一月内外臣没有争取到公主的芳心,那我北漠愿只嫁苏迪雅公主过来,求娶之事暂罢,外臣愿意成全昭华公主的幸福。”
此言实在是恳诚,即使求娶不得也愿嫁公主过来。
以退为进,让人无法拒绝。
萧衍只得硬着头皮应下,让额尔赫先回去。
额尔赫又行了一礼才起身,退下时,目光沉静,带着志在必得的自信。
消息不出一个时辰便传遍了前朝后宫,引起一片哗然。
萧衍先是紧急召见了几位重臣亲信,他们反应各异。
以部分文臣为首的务实派,虽觉远嫁公主着实是委屈了她,但此事实乃稳固北疆、换取长远和平的良机,甚至可称“一本万利”。
一位公主的远嫁,可抵十万雄兵,省却无数钱粮兵马。
且额尔赫亲王确实是北漠默认的继承人,雄才大略,比大公主只大了三岁,年岁上也是合适的。
况且大公主只要嫁过去,便是未来北漠的王后,地位尊崇,于国于“家”皆有利。
而一些武将与宗室老臣则是痛心疾首,认为以嫡长公主和亲,有损天朝颜面。
且北漠苦寒,风俗粗犷,公主金枝玉叶,如何能适应?
简直是明珠暗投,就算陛下舍得,皇后娘娘又如何舍得?!
一派主和,嫁公主总比两国起兵、生灵涂炭要好。
一派主拒,保颜面要胜委曲求全、牺牲公主得多。
两边争辩声纷乱不休,吵得萧衍本就疼痛不已的头,突突跳的更厉害。
他不耐烦地撑着额头,望向底下,却看到楚奚纥抄着手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像此事和他无关似的。
萧衍又气又不解,随手揪下一粒葡萄便丢了过去,“你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朕让你过来是干什么的?”
吵嚷的大臣们顿时就停下来了,谁都不敢出声,只是偷偷看向他。
楚奚纥则是不慌不忙地接住了那颗葡萄,乐呵呵地放进嘴里,边吃边跪下,脆生生地谢恩,“臣谢陛下的赏!”
萧衍简直要气笑了,恨不得把那一整盘葡萄都砸过去,“北漠要娶朕的女儿,你来这是看热闹的?”
“那敢问陛下,可满意额尔赫这个女婿?”楚奚纥也不惧,更大胆地笑问道。
“北漠要嫁的是先王的嫡女,若论辈分,您与北漠王如今是兄弟相称;待日后,额尔赫便要叫您一声岳丈,您可是压北漠一头了。”
萧衍一愣,倒还真没想到这个角度,可却一时不理解他怎么突然说这个,“任谁当朕女婿朕都不乐意,让你来想办法,你在这论什么辈分!”
几个武将听了楚奚纥倒是不乐意了,忍不住出言指责,“楚大人莫不是去了北疆一趟,就被吓破了胆吧,难道您支持委屈公主换和平?那还要我们这些武将做什么!”
“这大热天儿的,火气怎么那么大。”楚奚纥见萧衍示意他起身,便慢悠悠地站起来,“您们有什么用,小臣实在是不知道,小臣只知道北疆的事儿还是小臣来平定的。”
“你!……”几个武将一听便要炸锅了,萧衍忙出言制止,“都消停一点儿!吵得朕头疼。”
见楚奚纥仍乐呵呵的,萧衍真是没了脾气,“你也消停点儿,说说你是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