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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愁涧的空气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紧,无形中多了一道冰冷坚硬的壁垒。

金葵的命令以最快速度、最严密的方式传达并执行。所有通往涧外的隐秘小径,无论是猎人踩出的兽道,还是采药人知道的险径,甚至是一些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缝隙,都被锐金卫带着山寨老卒彻底封锁。明哨、暗桩、陷阱、铃铛线…,层层布防,昼夜不息。真正的做到了飞鸟难渡,任何活物想要无声无息地进出,可能性几乎为零。

涧口那唯一的、也是伪装得最好的主通道,更是重中之重。卫甲接到了最严厉的命令,哨所的警戒级别提升至最高。那根连通上下的绳索被加上了机关铃铛,任何非规定时间的触碰都会引发警报。所有进出人员,无论身份,必须经过卫甲及其绝对可靠副手的双重检查,并且严格限制出入频率和事由。日常的补给采集被大幅缩减,非生死攸关之事,一律禁止外出。

这道突如其来的、前所未有的封锁令,在涧内引起了不小的猜测和暗流。流民们感到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山寨的老弟兄们也多有不解,但三位当家联合下达的严令,无人敢公开质疑。

金葵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打造一个绝对密闭的铁笼子。如果内奸不止老六和李二牛,那么就要彻底切断他们与外界联系的一切可能,让他们变成聋子、瞎子,让他们无法将涧内的任何情报传递出去,更无法接收外界的指令。同时,这也是一种强大的心理压力,逼迫可能存在的隐藏者因孤立和焦虑而露出马脚。

与此同时,另一张更精细、更隐蔽的监控大网悄然撒开。

在水源地的泉眼和溪流关键节点,伪装成修补河堤或清理水道的锐金卫,二十四小时轮班,目光如同鹰隼,不放过任何接近水源的可疑身影。

在密集居住的窝棚区,一些“生病休息”或“受伤修养”的老兵,躺在自家门口晒太阳,浑浊的眼睛却敏锐地扫视着每一个过往的邻居,记下任何异常的走动或交谈。

在矿场和开采场,监工的数量似乎没有增加,但他们的巡视路线和停留点经过了精心调整,确保所有重点区域,尤其是易燃易爆的矿石堆放点、工具仓库,始终处于视野覆盖之下。

在冶炼厂,炉火依旧熊熊,但负责看守燃料库和巡视炉壁的,全部换成了最核心的锐金卫,他们沉默地站在热浪中,如同铜铸的雕像,任何未经允许的靠近都会引来冰冷的注视。

在牲畜棚和粮仓附近,夜间巡逻的班次和路线变得更加不可预测,暗哨的数量增加了一倍。

整个鹰愁涧,表面上仍在为生存而忙碌,实则已变成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狩猎场。每一个角落都可能藏着眼睛,每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被记录和分析。

聚义厅内,金葵、马善、温良再次聚首。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

“笼子已经扎紧,但现在我们就像在黑暗里捉鬼。”

温良有些烦躁地摸着脸上的刀疤,

“除了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六和已经烂掉的李二牛,到底还有没有其他脏东西?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

“所以,我们需要投下一块石头,看看这潭死水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马善缓缓道,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李二牛‘意外’死了,如果西岐在山寨内还有其他人,他们必然也会知道这个消息。他们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金葵接口,声音低沉而冷冽:

“他们会评估风险。李二牛的死是意外还是灭口?老六是否安全?他们的破坏计划是否暴露?我们现在,就要给他们一个强烈的信号——老六,不安全了!”

“你的意思是……”

温良的独眼亮了起来。

“放出风去,”

金葵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桌上,

“就说老六自从李二牛死后,深受刺激,精神状态急剧恶化,变得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整日里念叨些不着边际的疯话!”

马善立刻领会:

“而疯话的内容…要若有所指,却又模糊不清,足以让知情人心惊肉跳,比如,反复念叨‘蛇’,‘双头蛇’……”

三人目光交汇,瞬间达成了共识。这是一个极其大胆而危险的诱饵计划。直接用老六和“双蛇”这个敏感符号作为诱饵,试探暗处的反应。如果山寨内还有西岐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必然坐立难安,要么向上线紧急汇报,要么自己采取行动——要么灭口,要么试探,无论哪种,都会暴露自身!

“此事必须做得极其自然,不能有任何人为散布的痕迹。”

马善强调,

“要从各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角落,自然而然流传出来,最终汇聚成涧内人尽皆知的‘谈资’。”

“人选至关重要。”

金葵沉吟道,

“必须是绝对可靠,且看似最不可能散播谣言的人。”

经过反复推敲和筛选,几个人选被确定下来。

冶炼厂的老铜匠师傅,一位沉默寡言、德高望重的老匠人,由他在休息间歇,看似无意地对身边徒弟感叹一句:

“唉,造孽啊,听说管杂物的老六,自从那个李匠人死了以后,就魔怔了,真是可惜了……”

采矿场的一个小组长,此人是温良的心腹,性格豪爽,爱闲聊。让他在下工后喝酒时,跟几个工友“八卦”:

“诶,你们听说没?老六好像吓破胆了,天天缩屋里嘟囔什么,长虫?还是两个头的?真是见了鬼了……”

采摘队里一位年纪较大的妇人,由马善安排的人私下接触,让她在采摘休息时,跟其他妇人“窃窃私语”:

“可不得了,我昨天送东西路过‘静室’那边,好像听到里面有人又哭又笑,说什么‘蛇来了’‘绕在一起’,吓死个人……”

训练场上一位受伤休息的老兵,让他在晒太阳时,对来看望他的同伴“透露”:

“妈的,这世道,好好的人说疯就疯,老六你们知道吧?完了,废了,嘴里就没句整话,光念叨那玩意儿……”

最关键的一环,哨所的卫甲,金葵亲自秘密召见卫甲,下达指令。让他在一次“偶然”与送饭的井娃短暂的独处时刻,看似疲惫烦躁地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但确保井娃能隐约听到:

“真是多事之秋,里面还有个疯了的,整天蛇啊蛇的,听得人心烦……”

这些看似零散、来自不同阶层、不同地方的“闲话”,如同几滴墨水悄然滴入清水之中,迅速而又自然地扩散、弥漫开来。

不过一两天功夫,“老六疯了”的消息,连同他那诡异可怕的“呓语”——“蛇,双头蛇”,果然如同预料的那样,成为了鹰愁涧底层民众在沉重劳作之余,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最新谈资。普通人只是将其当做一件奇闻异事,一件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中增添些许谈资的可怜事,唏嘘一番,便又投入到艰难的求生之中。

然而,这看似寻常的流言,对于某些隐藏在暗处、竖起耳朵倾听一切风吹草动的人来说,却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

消息如同预期般悄然传遍山涧的每一个角落。冶炼厂的炉火旁,矿洞的阴影里,采摘归来的小径上,甚至哨所呼啸的山风中,似乎都飘荡着那低低的、诡异的私语:

“听说了吗?老六,疯了!”

“是啊,真吓人,老是蛇啊蛇的!”

“双头蛇?那是什么鬼东西?!”

普通人对此一笑而过,或叹息一声命运无常,便不再深究。生活的重压早已磨平了大多数人的好奇心。

但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这消息却像毒针一样,狠狠刺入潜伏者的神经。

井娃依旧每天挎着那个巨大的藤筐,沉默地往返于炊事区和哨所。他的表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麻木,动作依旧略显笨拙。但在某次送饭到哨所,恰好只有卫甲一人,并“无意”中听到卫甲那声烦躁的自语后,他低垂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冰面下骤然涌动的暗流,但瞬间又恢复了死寂。他放下饭筐,比划着的手势似乎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随即又如常般蜷缩到角落的干草堆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然而,一直用眼角余光冷冷观察着他的卫甲,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异常。那不是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反应,哪怕是听到疯子的传闻,也应该是好奇或者害怕,而不是那种,近乎本能的、极力掩饰的紧张和评估。

这,没有逃脱卫甲的目光,他立马把发现的异常报告给了金葵。

几乎在同一时间段,负责监控老六“静室”的暗哨,也回报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发现,就在流言开始弥漫的第二天夜里,似乎有一个极淡的影子,远远地、悄无声息地绕着“静室”所在的区域飘过一圈,速度快得惊人,若非暗哨是百里挑一的潜伏好手,几乎会以为是山林间的夜兽或是错觉。那影子没有靠近,更没有试图接触,只是如同鬼魅般窥探了一圈,便消失在复杂的山岩阴影之中。

所有这些细微的反馈,都被迅速汇集到聚义厅。

“鱼饵动了。”

马善的指尖划过暗哨回报的记录,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兴奋,

“虽然反应极其微弱隐蔽,但他们确实注意到了!那个夜探的影子,说明,我们的方向没错!”

温良咬牙切齿,

“老三,那个黑影!唉!你说,井娃,是不是就是那个天杀的黑衣人?!老子这就去把那个小崽子抓来,严刑拷打,不信他不招!”

“大哥不可!”

金葵立刻阻止,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

“现在抓井娃,等于告诉对方我们已经察觉,只会打草惊蛇!那个夜探者是不是黑衣人尚不能确定,但至少证明,老六这颗棋子,对方还没有完全放弃!他们还在观察,还在评估!”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锐利:

“现在比拼的就是耐心!他们想知道老六是真疯还是假疯,想知道我们到底掌握了多少。而我们,就要让他们猜,让他们疑,让他们焦虑!只要他们忍不住再次出手,无论是接触井娃,还是试图接触或灭口老六,就是我们的机会!”

“加强监控!”

金葵斩钉截铁地下令,

“对井娃的监视等级提到最高!他的一切举动,哪怕只是多眨一下眼,都要记录下来!对老六‘静室’的包围圈,外松内紧,再增设几处绝密的暗哨,我要确保哪怕是一只苍蝇靠近,都能知道它是公是母!”

“另外,”

他补充道,

“继续维持涧内的封锁,但可以稍微‘泄露’一点外界的‘消息’,比如西岐搜索队还在拒马关外徘徊,尚未靠近白龙山,给他们一点压力,但也给他们一点‘安全’的错觉。”

命令被无声地执行下去。鹰愁涧这座巨大的狩猎机器,变得更加精密而充满杀机。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睁开,死死地盯着那两个最关键的目标——蜷缩在哨所角落的瘦弱少年,和被严密看守在“静室”中的前管家。

时间一天天过去,山涧表面依旧风平浪静。井娃每日送饭、发呆、偶尔被允许在哨所休息,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那个夜探的影子也再未出现。

压抑的沉默在持续,仿佛暴风雨前最令人窒息的宁静。双方都在极限忍耐,等待着对方先露出破绽。

金葵知道,对手极其狡猾和耐心。但他更相信,在这种高压和封锁之下,只要诱饵足够致命,就没有猎物能永远潜伏下去。

那条致命的“双头蛇”,迟早会忍不住伸出它的信子。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负责监控涧外情况的哨所,送来了一个最新的、令人更加不安的消息:一支约五十人的西岐轻骑队,已经抵达了野猪岭附近,正在那里建立临时营地,似乎要进行长时间、拉网式的搜查!

压力,从外部和内部同时加剧。

鹰愁涧的命运,仿佛悬于一根越来越细的丝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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