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来前那晚,你将徐润青带来哀家寝宫。”太皇太后目光落在小禄子身上,“就当着他的面,把他那堆书稿扔进火盆。”
小禄子小心翼翼地了一遍:“老祖宗是想要当着徐副院判的面……直接烧?”
“对,直接烧。”太皇太后的语气斩钉截铁,“一页都别留。”
殿内死寂。连一旁的薛嬷嬷也屏住了呼吸。
太皇太后缓缓拨着东珠:“我要让他明白,也让我那被情爱冲昏头的孙儿明白——在这宫城里,有些东西,我说不许留,就留不住。”
小禄子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不必怕。”太皇太后道:“事后就说,是奉哀家懿旨处置‘离经叛道’的邪书。皇帝那边,哀家自有应对。”
她顿了顿,补充道:“记住,别伤他性命。但要让他清清楚楚地看着,他这些年的心血,是怎么一页一页化成灰的。”
“……奴才明白。”
“去吧。”
小禄子躬着身,倒退着挪出殿门。直到转身走入阴影的刹那,他那张总是带着三分讨好、七分小心的脸上,才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色。
他袖中的手悄悄握紧——这是他的机会,一个在老祖宗面前表足忠心、立下“功劳”的机会。姓徐的如何,书稿如何,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件事必须办得漂亮,办得彻底,办得让太皇太后记住。
殿内只剩太皇太后和薛嬷嬷。良久,薛嬷嬷才低声开口:“老祖宗,这般……会不会太过?陛下回来若知道了,怕是……”
“他知道了又如何?”太皇太后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他能为了一个出身卑贱的男子,为了几卷书,跟哀家翻脸,与祖宗规矩作对吗?”
她捏紧了手中东珠:“况且,哀家这也是在帮他。斩断这不该有的念想,他才能安心做个好皇帝。他终有一日会明白哀家的苦心。”
“这江山,这皇位,从来不是让人任性妄为的地方。他若连这点都看不清,就不配坐在那龙椅上。”
……
五日光阴,于期盼中显得漫长,于专注时又觉短暂。
端珵回宫的前一夜。
润青终于为那部书的最后一卷,落下了最后一个字。他轻轻吹干墨迹,指尖抚过那些凝聚了心血的字句,只觉胸口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完满与成就所填满,对明日,对往后,生出无限的憧憬。
他甚至想好了,待端珵回来,要与他说的这分别几日间的趣事,再说说书稿成书后的刊印与流传。
然而,这静谧的期盼,并未能持续到天明。
子时刚过,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太医院夜的沉寂。润青从浅眠中惊醒,还未及披衣,门已被粗鲁地推开。数名太监持灯涌入,为首的正是小禄子。
脸上带着惯常的、近乎谦卑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凉的阴鸷:
“徐副院判,太皇太后懿旨,即刻前往慈安宫问话。”
润青只道是太皇太后凤体违和——先前他也曾去慈安宫诊过几次脉,想起太皇太后那双总是严厉审视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定了定神,一面披上官袍,一面问道:“敢问公公,是何事传召?”
“奴才只是奉命传旨。”小禄子眼皮都未抬,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硬:“徐大人,请吧,莫要让老祖宗久等。”
润青心下一沉,这阵势不似寻常问诊。但他还是提起药箱:
“有劳公公引路。”
他迈出房门,走向那一片被宫灯照得明晃晃、却又寒意森森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