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荃一边嚎,一边从指缝里偷偷往外瞧。
“完了完了,要长针眼了!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陛下您光天化日之下把人搂在怀里批奏折,也没看见徐大人坐在您腿上……!”
润青一下子从端珵身上弹开,摸摸鼻子,低头整理衣襟,露出一段绯红的脖颈。
端珵倒是稳坐如山,慢条斯理地将空瓷盅搁到案上,轻咳了两声:“徐院判,赶明儿你给申大人开点清热明目的药!”
润青耳根红得几乎滴血,他匆匆对端珵行了一礼:“陛下,臣忽然想起太医院还有急务待处……”话音未落,人已快步移至门边,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
看到润青落荒而逃,申荃一脸无辜地摊手:“陛下,臣自知来的不是时候,可这青天白日的,您也不能全赖我啊!”
端珵斜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早不来晚不来,专挑这时候。赶紧交代完滚蛋,别耽误我待会去哄人。“
申荃嘿嘿一笑:“得,怪我怪我。”
他敛了神色,在御前的绣墩上落了座:“说正事——我这次往南边跑了三个州,你是不知道,那些军户的处境,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端珵将茶盏往他手边推了推:“怎么说?”
“军官世袭,已成藩镇。”申荃眉头紧锁,“那些千户万户,仗着祖上军功,占着最好的田地,却年年跟朝廷哭穷。他们的子弟早就不练骑射,整天斗鸡走狗,偏偏还在军中挂着虚职吃空饷。”
“更麻烦的是土地,他们在地方上扎根百年,把周边民田都蚕食殆尽。普通军户要自备兵器马匹去服役,地却被上头占了,只能逃亡。有不少地方,整村的军户都跑光了,好好的熟地全都荒着。”
“还有最要命的第三点。先前您和先太傅大人动用南云岁贡,助南迁的世族大户开荒垦地,无奈那些人好逸恶劳已成积习,如今好多都已经破了产,而被侵占过田地的汉户积怨未消。这根弦,已经绷得太紧了。”
端珵用手指叩着瓷盅:“这就是个死循环。军户越穷,越无法自备兵器马匹;装备越差,战力越羸弱。结果就是朝廷愈发要依赖这些世袭军官……最终,肥了硕鼠,瘦了国库,苦了百姓,弱了军队。”
“陛下圣明。”申荃重重一叹,“您这次连下三道诏书,已是石破天惊。止戈令让军中盼着军功的将领们心生不满,此刻若是再对军户制度动手……”
端珵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噙着一丝冷峻的笑意:“没错,如若此时再整饬军户,便是逼着军中将领、地方豪强、乃至所有世袭利益的勋贵联合起来,届时,新政必败。”
“所以,路要一步一步走。先止战以蓄力,安民以固本,开科举以引活水。待国库充盈,新人可用,反对之声被分化、削弱之时……”
端珵没有再说下去,但申荃已经完全明白。那未尽之语里,含着的是帝王深沉的耐心与一击必中的决断。
“臣明白。”申荃郑重点头,“眼下,臣会借着清查官田的由头,将各地军户侵占田土、吃空饷的罪证一一收集妥当。这张网,先密密织好,静待收网之机。”
如今朝廷不再以左利手为异类,申荃每日都卯着一股劲儿,像是要把先前被蹉跎的时光尽数弥补回来,办起差来格外沉潜缜密,那温和姿态之下,自有一股惊人的力量。
“去吧。”端珵颔首。
申荃领命,躬身行礼。走到门边时,回头诚恳建议:“陛下,臣觉得,当务之急是让内务府把御书房的门槛锯低一寸,利于徐大人行动自如……呃,臣告退!”他成功在一本奏折飞来前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