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桩案子的卷宗,我看过。” 倪铸撩起眼皮,眸光深沉:“我回京履职第一件事,就是调阅了它。”
云朔急声追问道:“那卷宗里……究竟写了什么?”
“不过是几句颠三倒四、连时间地点都说不清楚的‘供词’,”倪铸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讥诮:“草率的如儿戏一般!”
倪铸身体微微前倾,炭火将他半张脸映得明暗不定:“他们根本不在乎证据像不像样。这整桩事就是在明明白白告诉你:定他的罪,不需要证据。”
“邢烩之当年固然权势熏天,可你真以为,单凭他一个,就能扳得动元捷那样深得民心、功勋卓着的北伐大元帅?”
这话语中的暗示,像是浇在云朔心头的冰瀑,让他从脊背凉到了指尖。
云朔思绪飞转,喃喃道:“邢烩之不过是台前的傀儡……那能驱使他的,只能是当时能赐予他更大权柄之人。璇宗称病退位,新帝冲龄践位,那时能如此行事的……难道是……”
“所以,令帅一案,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害死了功高震主的元帅,又借此扳倒了璇宗?”
祝苓男静坐一旁,眼睫低垂,缓声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很好。”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云朔:“我虽然也没看过那份卷宗,但种种线索的指向,应该与你所言相去不远。”
倪铸深深看了云朔一眼,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我如今坐在这位子上,才知道这东西极有可能就是一个钓饵,或许有人正等着沉不住气的鱼儿上钩。”
“顾子晏将你托付于我,我若此刻让你莽撞地去碰它,岂不是害了你?你想查案,可以,但不能从这个最惹眼的死地开始。朔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谈话结束后,云朔心事重重地从倪府那扇斑驳的木门中迈出。与来时相比,他觉得自己肩上的无形担子又重了几分。倪铸的警告是保护,却也像一道枷锁,让他感到一种身不由己的束缚。
他敛起心神,对着身旁一同出门的祝苓男郑重一揖:“今日之事,多谢苓男姐了。”
“岑侍郎言重了。我但求心中安稳,你不必觉得欠我人情。倪大人既已见过,接下来的路,还需你自己仔细斟酌。” 祝苓男意味深长地看了云朔一眼,便转身离去。
一阵凛冽的寒风卷地而过,吹起街角的枯叶。她的衣角在风中拂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身影很快消失在沉沉暮色里。
风过后,四周更显清冷。冬至日的天黑得极早,暮色已迅速吞噬着天际最后一线余光。
此时,与菡濯的约定浮上心头——那日分别时,菡濯特意叫住他,邀他赞佛会时来寺里,说既能看献灯礼,又能见到方丈。
不知怎的,一想到菡濯,盘踞在他心头的阴霾竟散去了不少。当如菡萏,濯濯不染。这法号本身就像一道清泉,涤荡着他烦闷的思绪。是啊,莲出淤泥而不染,眼前的困局或许正是滋养心性的沃土。一念及此,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他裹紧衣衫,汇入街市的人流,向着泾水寺的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