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冲动让润青几乎要夺门而出,去衙门报官。但脚步刚迈出便又停住。他在廖家寄居这些时日,廖望和夫人待他亲厚,照拂有加。若因此事闹得廖家鸡犬不宁,岂不是恩将仇报?他断不能如此行事。
他闭上眼,用力吞咽了一下。再睁开眼时,那阵几乎要冲垮理智的骇浪已被压下,只余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冷硬的决断。
这件事,必须咽下去。他无声地告诉自己。当前最紧要的,是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远离廖定,也远离这个不知藏匿在何处的窃贼。
正当他心绪稍定,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即是廖定的叩门声。
润青整了整衣襟,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这才开门。
廖定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徐太医,那入会的事……”
润青侧身让廖定进屋,有些颓然道:“廖兄,入会之事,徐某再三思量,恐难从命了。”
廖定脸色骤变,笑意瞬间凝固:“这是为何?方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反悔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许,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恼怒。
润青垂下眼帘,避开廖定灼人的目光:“这件事确是我对不起廖兄。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却不能信守承诺。你……就当徐某是个爱财如命、反复无常的小人吧。”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
真相在喉间翻滚,却无法宣之于口。润青深知,一旦提及佣金之事,廖定必定能推测出消息来自何处,届时必将连累好心示警的廖家小姐。眼下之计,他唯有将“吝啬小人”、“反复无常”的标签自行贴上,默默承受廖定的鄙夷。
廖定眼中的热切渐渐冷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与不悦。他轻轻“呵”了一声,摇了摇头,言语间带上了几分凉薄的嘲弄:“也罢,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只是可惜了……廖某原本以为,终于为会中兄弟觅得一位志同道合之人,唉……”
他候了片刻,见润青始终沉默不语,终是冷哼一声:“既如此,徐太医好自为之吧。” 说罢,不再多言,拂袖转身离去。
……
这真是极其倒霉的一天。
润青缓缓走到榻边坐下,只觉得浑身无力。这一日之间,他珍视的、期盼的,仿佛都化为了泡影。人生低谷,也不过如此了吧。他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心中一片苦涩与茫然。
不过,廖定刚刚那切实的恼怒,至少说明了一件事:这笔钱的失踪,与他并无直接干系。否则,他又何必再来催促入会、索要银两?如此看来,窃走交钞的,恐怕另有其人。
正当他满心惘然之际,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女子的呼唤:
“徐太医!”
润青猛地抬头——这么晚了,又会是谁?
润青推开房门,循声望去——只见廊下阴影里,立着一位少女,正是廖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小玉。
“小玉姑娘?”润青惊讶道:“这么晚了,你……”
还未及他问完,小玉却抢先一步道:“徐太医,你是不是在找一叠交钞?”
润青愕然:“你怎么知道?”
小玉不答,迅速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后,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布包,不由分说塞进润青手里:“你快看看,是不是这个?数目对不对?”
润青快速清点了一下,惊喜万分:“正是!二百八十两,分文不少!小玉姑娘,这……你这是在哪里寻到的?”
“不是我寻到的,”小玉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又带着点后怕的神情:“是……是我方才趁你和大公子一道出门后,悄悄拿走的。”
见润青一脸困惑不解,小玉急忙解释道:“徐太医莫怪!实不相瞒,方才我来请您时,在门外隐约听到了您与大公子的对话。大公子和大少奶奶投钱亏空、急着找补的事儿,小姐也曾跟我提起过。”
“我怕大公子折回来把这银子拿走,一时情急,就溜进来藏起了它。现在物归原主,您…您不会怪我吧?”
交钞失而复得,润青自然满心欢喜:“姑娘是一片好心,在下又怎么会责怪姑娘呢?真是多谢你了!”他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
小玉掩口一笑:“那就好。那…徐太医,您现下有什么打算?”
经过这一晚的波折,润青去意已决,但话到嘴边却说得十分委婉:“小玉姑娘,不瞒你说,徐某原本也只是打算暂居贵府些时日。你家老爷与夫人的照拂之恩,我已感念不尽,实在不敢再长久叨扰下去。”
“我想着,还是寻一处僻静小院独居,于公于私都更为便宜。明日我便去坊间看看,若有合适的便搬出去。”
小玉闻言,脸上瞬间流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失望。
润青察觉有异,连忙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玉连忙摆手,眼神有些闪烁:“天色不早了,徐太医您早点歇着,奴婢、奴婢先回去伺候小姐了!”说完匆匆行了个礼,便转身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她快步穿过回廊,径直回到廖芳闺阁,将方才与润青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主子。
廖芳一听润青要走,顿时坐直了身子,秀眉微蹙:“啊,是了,他既然知道了哥哥要算计他,定是不愿再住下去了。这下可怎么办呢……”
她绞着手中的绢帕,喃喃道,“怪我一时糊涂,竟没想到这一出。他这一走,便是蛟龙入海,再难寻觅了……”
小玉看着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珠转了转,凑近了悄声道:“小姐若是真心舍不得徐太医,想叫他留下,我倒是从前些日子看的戏文里得了个主意,只是、只是怕是会委屈了小姐……”
廖芳正心乱如麻,听她这么说,忙拉住她的袖子催促:“你这丫头,有什么主意快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
小玉附在廖芳耳边细细说了几句,末了又补了一句:“这苦肉计虽能暂留徐太医,可万一……”
廖芳听着,脸颊先是飞起两朵红云,眼中闪过惊愕与羞窘,却转而按住小玉的手,斩钉截铁道:“好,就依着你的法子办。”
“小姐!”小玉仍不放心,“要不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不必说了。这点风险,我担得起。”廖芳那双原本柔美的眼睛里,亮起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决断:“父亲眼中只有哥哥,母亲终日盼我嫁个‘稳妥’人家,将我囿于后宅,相夫教子,了此一生。”
“徐太医虽无家世倚仗,却有才干、有风骨,将来必非池中之物。于我而言,他是这困局中,唯一能带我挣脱这潭死水、看见别样天地的一叶扁舟。”
廖芳咬着唇,又思忖了半晌:“明日我们便去月老庙上香,信女必定诚心叩拜,恳求月老为我牵牢这根红线,佑我此事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