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泫州大营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山道尽头。云朔勒住缰绳,用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眯眼望着远处连绵的军帐。
泫州地势险要,黑曜山壁立千仞,自成天然屏障。营屯依山而建,在山顶远眺,四面村庄道路尽收眼底,八方局势皆在掌握之中,进退有路,易守难攻。营寨内处处设卡布哨,戒备森严。
“好个天造地设的险关!” 云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指轻轻抚过腰间白鹊剑的剑柄。这把剑是岑钧交与他的令帅遗物,据说能窥测天象变化。
顾子晏在一旁轻笑出声:“天险又如何?当年匈奴仗着祁连天堑,自以为固若金汤,然我骠骑将军率精骑万人出陇西,越乌鞘岭,六日转战千里,大破匈奴于皋兰山,终使戎狄远遁漠北,自此幕南再无王庭。”
卓世兴立刻佝偻着背凑近,搓着手陪笑:“二位,前面就是泫州大营了,说话要当心啊!这沿途的箭楼……”他压低声音:“都藏着听风的耳朵啊。”
“来者何人?”戍楼上的守军校尉厉声喝问道。
卓世兴急忙勒马,高声道:“黍州麓林军卓世兴,携残部前来归顺。”他举起身为义军将领之时所佩的铜牌:“还请军爷代为通禀。”
那校尉下了戍楼,接过铜牌细细查验,冷声道:在此候着!说罢转身疾步离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名校尉回来,对着顾子晏、岑云朔和卓世兴道:“你们几个领头的,跟我来。”
又朝戍楼里喊了一嗓子:“别在那儿偷懒了,快,带剩下的人去安置处!”
三人被带到中军大营西侧一顶灰色帐篷前,校尉掀开帐帘:“进去候着,等叫到你们再出来。”
要是以云朔以往的性子,被这北郸校尉这般呼来喝去,怕是就要发作。但他这次竟生生按捺住了,面上分毫未显,仿佛无事发生。
顾子晏目光在云朔沉静的侧脸上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欣慰——昔日那个一点就着的少年,如今竟也能将锋芒尽数敛于鞘中。
看来,这孩子是真长大了。
云朔环顾了一下帐内的简陋陈设:一张矮几、三把行军椅,两张铺着草席的单人军榻,每榻不过两掌之宽,帐顶漏风处透着斑驳天光。
此时帐外,他们带来的残部已被迅速分流——那些火头军、马夫和杂役刚通过“三验”——验伤、验籍和验物之后,就被各营的军需官像抢战利品似的争相拉走了。
远处校场上传来新兵操练的呼喝声,帐外有几个士卒路过闲谈,其中夹竟杂着几句熟悉的云国方言小调,在风里断断续续地飘着。
“泫州大营里,有不少云国后人,”顾子晏沉吟道:“三营的赵都尉,就是当年云阳关守将赵凛的侄儿。”
云朔神色微震:“可当年云阳关一战,赵家不是满门殉国了吗?”
“赵都尉那时年幼,”顾子晏眸色一暗:“被藏在运粮车里送出关外,这才逃过一劫。”
“原来如此。”云朔沉默片刻:“那他如今……怎么反倒替北郸人卖命?”
顾子晏余光扫过不远处靠坐在行军椅上闭目养神的卓世兴,嘴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时势比人强,当年谁没点热血壮志?可这乱世如筛,想要混出点模样的人,总得选条路走——就像咱们,不也是为了一口饱饭,只能把豪言壮语都咽进肚子里?”
“啊。”云朔立即会意:“先生说的没错,赵都尉当初……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朔儿……”云朔以为顾子晏要交代什么要事,没料到他只是说:“估计还有的等呢。你这几日奔波辛苦,趁此机会歇息片刻吧。”说着,便也合上双眼养神起来。
云朔见状,也只好靠着行军椅坐下。连日赶路确实令他疲惫不堪,刚一闭眼,意识便如同坠入深潭般渐渐模糊。
这一觉竟然睡到快傍晚。云朔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军榻上,帐外传来阵阵刁斗之声。
突然间,一组三长两短的号角声响起,有士兵高呼:“王爷赐宴——”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还是原先那名校尉掀帘而入,语气明显比之前恭敬了许多:“靖北王殿下在白虎帐设宴,三位请随我来。”
“靖北王?”云朔一脸疑惑地望向顾子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