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放心,”福睿微微昂首,鬓边的金凤步摇赫然在摇曳的宫烛中幻化成腾龙:“我不会辱没咱们大郸国。”可她的目光,却在端珵眉宇间多停留了一瞬,那眸光深处,终究泄露了一丝未尽的缱绻。
玿宗重重拍案:好!不愧是我大郸国的郡主!他起身走到福睿面前,亲手为她披上早已备好的云肩,朕会亲自为你送行,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福睿谢过玿宗:“陛下,那臣女先行告退了。”
“去吧,”玿宗颔首:“需要什么,尽管让尚宫局添置。”又转向端珵:“九弟,你且留步,朕与你另有要事相商。”
待福睿退出御书房,玿宗从御案上取过一份奏折,神色凝重地递给端珵:“这是今晨刚到的奏报。你的封地璃州突发时疫,染病身亡者已逾千数。璃州虽小,然距晟京不过数百里,若疫病继续蔓延,恐会波及京城。”
端珵翻开奏折,随着目光下移,眉头越蹙越紧。
“朕要你即刻启程前往璃州,平定疫病,安抚民心。”玿宗别有深意地看向端珵:“朕问过徐太医,他对整治疫病颇有心得,朕已命他与你同往。”
“臣弟领命!”端珵抱拳道:“定不负陛下所托。”
疫情危急,刻不容缓。端珵匆匆回府,吩咐侍女收拾了几件秋冬衣物和随身物品,又命呼延备了些途中干粮,不多时便登上马车。车轮滚动,碾着夜色疾行而去。
很快,马车便到了虎头巷。
巷口的榆树下,润青的身影在灯笼昏黄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清瘦。他只着了件半旧的青灰色棉袍,肩头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还是初来晟京时的行囊,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药箱。
端珵见状,连忙跳下马车,解下自己的团花披风,不由分说裹住他单薄肩头,又连忙将他药箱接过来:“夜寒露重,你穿得这样单薄怎么行?这趟少说也要十天半月,你就带这么些行装?”
润青轻声道:“够用了。累赘少点,行路也快些。疫病不等人,早到一刻,就能多救治一人。”
端珵忍不住又劝道:“我这马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多带些物什也不碍事。要不还是回去……”
“不必了。”润青已提着衣襟上了马车:“救人要紧,还是赶快上路吧。”
端珵略显无奈地点了点头,车夫挥起缰绳,马车随即沿着开阔的官道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车厢里,端珵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润青那双被风吹得泛红的双手上,他强压下想要握住那双手的冲动,只将一旁的鎏金手炉递了过去。
“拿着,暖暖手。”
手炉沉甸甸的。润青捧着它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它在膝头搁稳,又从怀中摸出个绢布香囊。
他倾身向前,用手指轻轻挑开端珵的织金腰封,将香囊的丝绳仔细穿进封扣,系了个牢固的结。
“这是……定情信物?”端珵轻轻拨弄着这个腰间突然多出的小物件,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避疫用的。” 润青垂下眼帘:“我今日制了一些,这个你随身带着,可以驱散疫气。”
端珵挑了挑眉,故意凑近了道:“那我这个,与别人的可有什么不同?”
“都是一样的方子。” 润青侧过脸去:“没有什么不同。”
“我不信。”端珵眯起眼睛:“你把其他的拿出来我瞧瞧。”
润青往车厢角落里缩了缩:“压在包袱底下……不好拿。”
“有什么不好拿的?”端珵瞧着他支吾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你统共就带了这么点东西。”
润青的睫毛飞快地眨了两下,像蝴蝶受惊的翅膀,声音也越来越小:“都说了是一样的了。”伸手想按住自己的包袱,反倒露了怯。
端珵眼明手快,一把抽过润青的包裹,布包散开,几件素色衣衫滑落,露出底下五六个同样款式的香囊。端珵随手拈起一个,凑到自己腰间细细比对——同样的青绢布面,分毫不差的针脚,连穗子的长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
“徐太医做事当真一视同仁。”端珵有些失望地扬了扬眉梢,将香囊一个个放了回去。
润青嘴角几不可察地松了松,眼底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端珵看在眼里,心头忽地一动。他重新拎起自己腰间那个香囊,以指腹缓缓摩挲。忽然,在靠近收口处,触到一丝异样的凸起。借着车厢内摇曳的灯光,隐约瞧见一个极小的字,用跟布料颜色极为相近的蓝色丝线绣成,若不仔细端详,根本难以察觉。
是“予”。
清予的予。
那是端珵的表字,端珵只在常羲宫着火那一夜从火场救出润青时,让他喊过一回。
经历过那样的生死之劫,即便被世间万物所阻,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吧?
端珵心头涌起一阵暖意。他抬头看向润青,却见对方早已偏过头去,将脸藏在阴影里,唯有耳尖透出一抹薄红。
……
就在润青以为端珵又要出言戏弄之际,端珵却只是温声道:“睡会儿吧。璃州离晟京不算太远,老刘和呼延两人轮流驾车,明日午前便能到了。”
润青“嗯”了一声,两人各自面向车壁睡去。
风将车帘掀开一线,长夜的月光泼进来,在他俩之间汇成一道清冷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