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与灼痛渐渐远去。
润青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片混沌的暖意里,轻晃的节奏像是躺在小舟中随波起伏,如同初生婴孩躺在襁褓之中。耳边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每一声都震得他的耳膜微微发麻。
这个怀抱熟悉得让人鼻酸,有宽厚的手掌托着他的后颈,指腹的薄茧蹭过他的耳垂。这触感突然唤醒一段从未存在过的记忆,让他几乎忘记自己是个孤儿——大约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被人这样视若珍宝般拥在怀中。
“回家了……”他在昏沉中呢喃,泪水混着血污滑落。这个怀抱太过温暖,太过圆满,让他确信自己终于回到了那个从未拥有过的“家”——就像漂泊了千年的种子,终于回到了最初孕育它的那片土壤。
“扶樱!扶樱!”
润青见有人一声声唤他,嗓音嘶哑得几乎破碎——
他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眼是端珵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总是从容矜贵的面容此刻狼狈至极:眉骨沾着血痕,鬓发散乱,眼底布满血丝,连唇色都是苍白的。他死死盯着润青,呼吸急促得近乎颤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滚烫的体温传递过来,像是要确认他是否真的还活着。
润青从未见过这样的端珵——他向来是沉稳的、从容的,哪怕千军万马压境,也绝不会乱了方寸。可此刻,他搂着他的手臂绷得发颤,仿佛一松开,怀里的人就会消失。
“你吓死我了……”端珵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手指紧紧扣着他的后颈,力道大得几乎发疼,“我看到你的药箱掉在火里……我以为……”
“荀……”润青想开口,却被一阵呛咳打断,喉间漫上血腥气。
端珵立刻吻上他的唇,动作近乎凶狠,眼中泛着水光:“喊我清予。”他低声命令,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哀求。
“清予。”润青虚弱地唤道。
端珵将润青交到侍卫手中:“立刻送徐大人去太医帐。”又望了润青一眼——那眼神烫得惊人,但最终化作平淡的一句:“瑄儿还在里面,等我回来。”
听到这话,正悄悄往人群后缩去的朴孩勇被端珵一把揪住前襟:“随我进去救人!”
朴孩勇脸色骤变:“常羲宫主梁已塌,眼下进去就是送死……”
“少废话!”
“殿下饶命!卑职、卑职实在不敢……”朴孩勇双腿发软,整个人直往下坠。
“废物!”端珵猛地将他掼在地上,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火海。
浓烟扑面而来,端珵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幼年时走过的那条密道,那是救瑄儿最后的希望。
朴孩勇踉跄着跌坐在焦土上,面如死灰。
“荀端珵!” 被侍卫按住的润青突然嘶声喊道,唇边溢出血沫:“别忘了你答应过要带我去钦天监的藏书阁——”
呼啸的火风吞没了未尽的话语,也吞没了那个决绝的背影。
整个常羲宫在火海中颤抖,千年不腐不蛀的金丝楠木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之声,华丽繁复的藻井在火舌的吞噬下化为飞灰,数根柱梁几乎同时断裂,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砖石和木材的碎片四处飞散。那座伫立了上百年的宫殿,顷刻间就化作一片焦土了。
……
润青从太医帐跌跌撞撞地奔回火场。眼前景象让他浑身冰冷——焦黑的断木残垣堆成小山,一群侍卫正徒劳地翻找着。
瑞王呢?他抓住一个满脸疲惫的侍卫。
“已经挖了两个时辰了……”侍卫绝望地摇摇头:“还没找着。”
夜风呜咽着卷过废墟。
润青呆了半晌,突然发疯似的扑向那片焦黑的废墟,指甲在瓦砾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大人您——”
“让开!”
碎瓷割破掌心,烫木灼伤手腕,他却浑然不觉。一块块砖石被掀开,温热的液体顺着指尖往下淌,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荀端珵——!荀端珵——!荀端珵——!!”
凄厉的呼喊声惊起一群夜鸦。就在他试图扒开一堆焦黑的藤蔓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
润青浑身一震,手抖得几乎抓不住枝条。月光下,端珵浑身是血地倚在一堆假山的碎石上,十指血肉模糊——他就是凭借着这个,硬生生一点一点地挖开坍塌的密道出口。
端珵缓缓抬起惨不忍睹的手,拨了拨润青额前被汗水浸透的碎发。他气若游丝,却还带着那副惯常的戏谑:喊这么大声,怕是我死了,魂魄也要被你喊回来了。”
“你……你这个疯子……”润青的眼泪瞬间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在对方被血浸透的衣襟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