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如同一只潜藏在巷口屋脊阴影中的蜘蛛,静默无声地窥视着巷内动静。
“蜘蛛”居高临下,将双方情势尽收眼底。逃亡者虽武艺不凡,却难敌对方人多势众。尤其是那匹骏马,驮着两人,纵是千里良驹也已难以久撑。他心知肚明:这伙人唯一的生机,便是趁乱夺马突围。
他纹丝不动,身形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指间几枚薄如蝉翼的刀片偶尔映出冷光。那刀片轻若无物,却锋利至极,能在瞬息之间取人性命。
下方的巷子里,厮杀声骤起。崔铮的箭射倒了几名追兵,但后面的人仍然源源不断地冲上来。云朔与岑钧在马上俯身挥剑,寒光闪过便有血花飞溅,但明显已陷入苦战。蜘蛛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他身上——他的任务很简单,也很明确: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岑云朔安全逃离。
“抓活的!大人要亲自审问!”领头的校尉点亮火把厉声喝道,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孤影受惊扬蹄,将岑钧与云朔掀翻在地,狂奔出巷。蜘蛛的指尖轻抚刀片边缘,计算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蜘蛛的真名叫裴敏,出自冥蛛帐——一个训练战场孤儿的隐秘组织。这些孩子自幼被荀治嵩收养,经受残酷锤炼和筛选,最后能活下来的一小部分人,有些成为元帅府的暗卫和死士,余下的多分散在各地,尤其是边境或邻国境内,或为细作,或为暗刃,精于刺探、离间与无声杀戮。
冥蛛帐原是由荀治嵩全权把控。端珵升任了万户府副都统之后,荀治嵩有意让他接管,因此端珵也有了一部分调拨的权力,只是他从来未曾动用过。只因为这一次事态紧急,他才传令给在潜伏在黍州附近的裴敏,命其暗中保护岑云朔。
若是寻常护卫,此刻必定早已按捺不住。但是作为从冥蛛帐走出来的顶尖杀手,裴敏的冷静和沉着早已刻入骨髓。云朔虽落马,但并未真正陷入生死危机。裴敏在等待更关键的时刻。
校尉见云朔坠马,眼中狂喜乍现,却不知这是少年顺势而为布下的杀局。云朔翻滚至校尉马侧,贴地旋身,避开他俯身时的那一下挥砍,随即果断出手,剑锋自下而上贯穿校尉甲胄缝隙。
“呃啊——!”校尉惨叫一声跌落马下,云朔剑势凌厉,一击毙命,纵身跃上校尉的坐骑。
和裴敏料想的分毫不差。他的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笑意,这小子功夫不错。
见校尉咽气,一名急眼的北郸兵不顾禁令,暗中拉弓,箭矢直指云朔后心!
蜘蛛眼神骤冷,手腕一翻,刀片破空而出——
只听见“嗤”的一声轻响,刀片精准地削入士兵的手腕。鲜血迸溅,弓箭“当啷”落地。
云朔似有察觉,抬头望向屋檐,却只捕捉到一抹消逝的暗影。
没时间细想,他剑锋一转,猛地刺向最近骑兵的手腕。那人吃痛松手,被云朔一把拽下马背。岑钧趁机跃了上去,反手一剑刺穿了骑兵喉咙。崔铮大笑一声,长枪横扫逼退围上来的士兵,三人同时催动马匹,冲出重围,马蹄声如急雨般砸在青石板上。云朔反手斩断追兵抛来的套索,崔铮回身连发三箭封住巷口,岑钧则一夹马腹冲在最前开路。
转瞬间,几道身影已融入茫茫夜色,身后追兵零星的火把在黑暗中徒劳晃动,连同那些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一起,被远远抛在后方。
……
裴敏的密报传回晟京元帅府之时,端珵正站在铜镜前,试穿新制的马球服。贴身剪裁的衣料更显得他肩宽腰窄,身形挺拔。绛红色织锦半臂上,以玄黑和金银丝线勾勒出的猛虎逐鹿图鲜活得骇人。那对用波斯琉璃珠镶嵌的虎目,在晨光中显露出钴蓝、鎏金与绛紫的三色虹环,尤为奢华诡谲。
侍女跪在地上为他系紧护膝时,申荃悄悄蹩了进来,附到他耳边,神情肃然,仿佛出了什么要紧事:“方才听闻,圣上特意点了徐太医来看明日的马球赛。”
端珵正在系护腕的手指突然僵住,被鎏金腕扣反射的光线晃了下眼。
“多事。”他轻骂一声,强作镇定地继续摆弄护腕,却把左右两边的搭扣系反了位置。
“殿下这身装扮当真俊朗,徐太医有眼福了。”
端珵刚一皱眉,申荃却已抿着嘴缩到一旁,肩膀十分可疑地抖动着。端珵从镜中狠狠瞪他,却意外捕捉到了自己脸上那抹藏不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