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濯在前引路,步履轻快。二人沿着小径前行,石灯笼在径旁次第亮起,暖光映照青苔覆盖的石像,为幽静的夜路平添了几分禅意。
望着菡濯无忧无虑的背影,云朔心中波澜暗涌。他想起岑钧收到泾水寺方丈慧海的那封信后,曾状似无意地问起送信人的样貌性情。自己当时描述说,是位年纪很轻、眼神清亮、言谈间颇有灵气的小师父。
岑钧听后,默然良久,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好,再未多言。如今他已离世,那封神秘的信和父亲令元捷的往事,成了他心中难解的结,促使他再次来到这泾水寺,寻求一个答案。
香客散尽的寺庙重归寂静。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夜色,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禅房前。
菡濯在门前停下,收敛了些许跳脱,恭敬道:“师父,岑施主到了。”
“有请。”门内传来慧海大师沉稳平和的声音。
菡濯推开槅扇,侧身让云朔先行。禅房内除了竹榻,蒲团,香炉和一只楠竹茶几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物品。窗户敞开,窗外竹影婆娑,月光透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慧海大师盘坐在蒲团上,见他们进来,微微颔首。
“朔儿,坐。” 慧海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又对欲退出的菡濯道,“菡濯,你也留下吧。”
菡濯略显意外,但还是依言轻轻合上门,安静地跪坐在门边的蒲团上,只是那双眼睛仍好奇地悄悄打量着云朔和师父。
云朔听见方丈这样唤他,心下微诧,却也无暇细究,径直道明来意:“方丈,晚辈此次来访,是关于您写给我二叔岑钧的那封信……他去得突然,晚辈心中有些疑惑,唯有大师或可解答。”
慧海听闻岑钧噩耗,双手合十,低声诵念片刻,方才睁开双目:“那封信,其实并无机密要事。老衲只是见菡濯日渐成人,品性良善,想着岑将军或愿知晓自己骨血安好,便让菡濯送信,也算替他圆了一份念想。”
云朔闻言一怔:“大师……您此言何意?二叔的……骨血?” 他不由得看向一旁同样露出困惑神色的菡濯。”
慧海凝视着云朔,声音低沉而清晰:“岑施主,可容老衲先问一句,你可知你的生身父亲,究竟是何人?”
云朔沉默一瞬,郑重答道:“二叔生前已告知晚辈,晚辈的生父乃令元捷元帅。”
“是了。那你应该也已经明了,岑将军与你,并非血亲。”
云朔眼神透露出一丝哀伤,点了点头。
大师的目光充满怜悯,继续道:“老衲与元捷元帅乃是故交。当年他蒙冤入狱,自知大难将至,便将尚在襁褓中的你,托付给他最为信赖的副将岑钧,嘱他送你来泾水寺。”
“然而,岑将军想要将元捷的孩子留在身边亲自教养,授其文韬武略,以承父志。彼时,岑将军亦遭贬黜。祸不单行,他的结发妻子因难产离世,只留下一个极其孱弱的早产婴孩。”
云朔的心跳骤然加速,他似乎预感到接下来要听到什么,目光死死盯着慧海大师。
“前往黍州路途遥远,一切皆是未知之数,一个失势之人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能同时抚养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慧海的每一个字都敲在听者的心上:“岑将军两头为难,最终,他做出了选择。他深知令帅清白,亦感托孤重任在肩。因此,他决定将你,令帅唯一的血脉,带在身边,悉心抚养,以报知遇之恩。而将他自己的亲生子……”
大师将目光缓缓转向一旁已如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的菡濯,用平静的语调道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字字清晰,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禅房:
“……留在了这泾水寺中,由老衲代为抚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