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朔在坊市口雇了一辆青篷马车。苓男指引着方向,车轮辘辘,穿过数条街巷,最终在一处颇为僻静的里坊前停下。眼前的宅院门墙低矮,漆色斑驳。叩响门环后,一名老仆应门,依礼入内通报,随后引着二人进入宅院。
院内几竿枯竹在风中轻响。正堂的门开着,一位身着旧棉袍、鬓角花白的老者正坐在炭盆边读书。炭火的红光笼着他清癯的侧脸,却掩盖不住那份久病初愈的苍白。他闻声抬起头,一双眼睛竟十分锐利有神。
“是苓男啊?”他放下书卷,朝她招手,“外面冷,快进来烤烤火。”视线随即越过祝苓男的肩头,落在紧随其后的陌生年轻人身上,温和中带着一丝审视:“这位是?”
“倪公,这位是岑云朔岑侍郎。”祝苓男将手中的冬至时令果盘交与一旁的老仆:“知道您仍在静养,本不该叨扰,但我们有一桩旧案,迫切想向您请教,便贸然登门了。”
原来这位老者,正是上次云朔陪先生顾子晏来新都时,听他提到过的那位因力辩令帅冤案而被迫归隐的前大理寺丞——倪铸。如今少帝亲政,他不仅被郑重召回,更被委以御史中丞之要职,深得倚重。
倪铸听到“旧案”二字和岑云朔这个名字,顿时心下了然。他对一旁的老仆吩咐道:“你且去厨下看看汤药,顺便关上门,莫让旁人过来打扰。”
老仆躬身称是,安静地退了出去,并将堂门轻轻掩上。
云朔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晚辈岑云朔,拜见倪中丞。”
“何来这些虚礼!”倪铸显得异常激动,竟上前一把托住云朔的手臂,眼眶微微发红,“快,快坐下说话!”他紧紧拉着云朔的手腕,将他引到炭盆旁的座位。
倪铸望向云朔,感慨道:“我早该去寻你!自你到新都,我便听闻了。奈何这身子不争气,入冬便染了风寒,断断续续病了一场,一直困在这屋里将养,连门槛也迈不出去,只能空自心急!”
“如今少帝锐意革新,朝廷正是用人之时。蒙陛下不弃,召我回京……可你看我这模样……”他苦笑了一下:“满腔热血犹在,这副形骸却已跟不上了,只能困坐于此……实在是有负天恩,更愧对故人啊!”
他将“故人”二字咬的重了些,言尽后便默然望着炭火,仿佛在回看自己被空掷于乡野间的蹉跎半生。
云朔见他神色间有些颓唐,便缓声道:“晚辈上次随先生顾子晏来新都时,曾听他说起专程来拜访过您……”
“啊对对对,” 一提到顾子晏,倪铸眼中倏然泛起光彩:“前些时日,我还收到了他的亲笔信。他在信中再三嘱托,要我务必多看顾你。你如今……一切可还习惯?我听闻……”
他话到嘴边,略有迟疑,显然也知道了那驾部侍郎的任命,再开口时,言语间便带上了几分安抚与勉励:“京师官场,盘根错节,你初来乍到,难免有不如意处。驾部这职位看着清闲,倒也是个能静下心看看文书的地方,驿传、舆马这些档案里,说不定也能摸出些门道。你先沉住气,别急,凡事都得慢慢来。”
云朔听出他话语中的回护与期望,并非官场上的虚与委蛇,心中触动,点头道:“多谢中丞大人指点,晚辈明白。”
“苓男带你来,想来是为了元捷兄当年之事吧?”倪铸低声问道,将对话引入正题。
云朔神色一肃,郑重点头:“是。晚辈想查阅当年卷宗,苓男姐提及需朝中一位三品大员作保,并言及大人或可指点迷津。”
倪铸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与追忆,他沉默了片刻:“那桩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