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线穿过山间雾气,在云母窗纱上流转跃动,最终在端珵的榻边投下一道迷离的虹影。
端珵在满室药香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抚向身侧——新换的锦衾下空荡荡的,没有那个人。
他发了会儿呆,随即抬起左手,五指微张。晨光漫过指间,一条浅浅的血痂,如同一道未解的谶言在掌心蜿蜒如蛇,让他想起昨夜那个诡异的梦境。
“公子醒了!” 呼延一个激灵从脚踏上弹起,眼底的血丝还未褪尽。他上前摸了摸端珵的额头:“热总算退了。”
“我昨晚,是不是……”
“您染了时疫,昨夜突发高热,多亏了徐太医新配的方子。”
“哦。”端珵的声音里有几分失落:“他人呢?”
“徐大人守着您到寅时,喂了三回药。”呼延忙将温着的蜂蜜水递来:“见您脉象平稳了,才匆匆赶去疫馆。”
端珵饮了蜜水,又静卧了片刻,自觉身子已无大碍,甚至有种从未有过的轻盈舒适感,便吩咐呼延去府衙取来积压的公文,在观中批阅。他得知陈知府前几日也病倒了,难怪这马屁精一反常态,未曾来栖梧观探视。栖梧观中避疫诸事,亦一应俱全,不在话下。
润青未及晌午便回来了。
端珵正埋首案间,听得廊下脚步声近,朱笔微微一顿。抬眼时,润青已立在门边,一袭靛青棉袍映着窗外的天光。
“回来这么早?”端珵搁下笔。
“带了些新配的药给你。”润青垂下眼睫,将青瓷药瓶放在门边小几上,人却始终没有跨过那道门槛:“我听呼延说你辰时醒的。”
“嗯……似乎已好多了。”端珵笑了笑:“不过你这几日还是暂时离我远些,我怕过了病气给你。”
“好。”
端珵隐隐觉得润青今日有些说不出的异样,眼神中似有寒潭掠影,教人看不真切。
“我让玄琦道长收拾了一间清净厢房,你在那边将就几日。等我大好了,我们再……”
“好。”没等端珵把话说完,润青便打断他:“那我先回疫馆了。”
“等等……”
润青脚步顿住,却未回头:“什么事?”
“想你了。” 端珵低低道。
空气骤然凝滞,润青没有回答。廊下的铜铃突然叮咚作响,衬得这沉默愈发震耳欲聋。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像隔着一层飘渺的轻纱:“记得再服几贴药,疫病容易反复。”
“扶樱,我要你喂我。” 端珵的话中带着几分乞求,又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润青转过身来。阳光从窗棂斜切进来,在他脚下投下一道明暗交界:“我帮你煎好。”他顿了顿,喉间似乎压着千言万语:“你自己喝,可好?”
端珵盯着那抖动的睫毛看了半晌,哑声道:“嗯。”
润青将煎好的药端进来时,端珵已经很自觉地脱了外袍,斜倚在绣枕上。润青眼睑微敛,将药盏搁在榻边矮几上,未发一言,转身欲走。
“扶樱。”端珵用手指勾住他的衣带:“我还是想要你喂。”
“你这会儿又不怕过病气给我了。” 润青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可奈何的纵容,终究还是在榻边坐了下来。
“横竖,昨晚都喂过了。估摸着该过的病气早就过干净了。”端珵狡黠地笑道。
“你知道昨晚上的事?”润青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呼延同我说的。”
“他还说了些什么?”
“说我昨夜病得凶险,你守了一宿……”端珵忽然倾身向前:“怎么,莫非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没有。”润青舀起一勺汤药:“来,张嘴。”
端珵在晟京时身上那股子纨绔劲儿又回来了,指尖顺着润青衣袂往上攀:“其实,我是想要你用嘴喂我。”
“得寸进尺。”润青把药碗搁到一边,手上的力道震得碗中的药汁溅出几滴。
……
“徐大人,你想好了吗?用了换血续命法之后,供血者会元气大伤,而且此后你们永远不能有肌肤之亲......”
谢恒昨晚说的话,字字如冰锥刺入肺腑。
命中注定他们没结果的吧?润青攥紧袖中的手。既然注定殊途,不如就此让他死心。
端珵全然不知润青此刻的万千心绪,他展臂将人揽入怀里:“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还恼了呢?”
润青抬手抵在他胸前,鸦羽般的眼睫轻颤:“松手。”
端珵反而将人搂得更紧,温热掌心贴在他后心。
“真恼了?”端珵看着润青眼下淡淡的青影和分外苍白的脸色,在他耳边温声细语道:“是我混账。你这几日昼夜不休,又要在疫馆照料病人,研制新方,又要为我操心,两头奔波,着实受累了。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在想着,等时疫平息下来,我们一同乘船去运河上游,查访这疫病的源头,好不好?不过你得先养好身子。”
润青仰起脸,正对上端珵近在咫尺的眸子。那眼底的担忧与心疼太过直白,让他一时忘了躲闪。
“好。”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