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青在床榻边坐下,左手穿过端珵汗湿的后颈,将他无力的上半身小心托起,右手拇指轻压端珵的下唇,撬开牙关,将药碗边沿抵在他洁白的齿间。
深褐色的药液形成一道细流,缓缓注入端珵口中。润青喂得极尽耐心。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深褐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溢出来。他从怀中抽出帕子,将药汁仔细擦拭掉。
喂完药以后,端珵苍白如纸的面容终于透出一丝血色,唇上的紫绀也略微褪去。润青稍稍松了口气。目光下移,那些盘踞在他腕间的青色纹路,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褪。
他突然注意到端珵的掌中似乎攥着什么,一抹朱红于指缝间漏出。他迟疑着掰开那修长的手指——原是来璃州途中,他亲手系在端珵腰间的那个绢布香包,如今 静静躺在那人掌心,丝线已被汗水浸得发暗。
“这是……定情信物?”
“……那我这个,与别人的可有什么不同?”
“傻子……”润青想起他那时的调侃,狠狠抹了把脸,喉间像是被什么哽住。烛火在铜镜里摇曳,映出他泛红的眼角。
润青注视着端珵渐渐恢复血色的面容,紧绷的肩背终于松了几分。可这份宽慰不过维持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些褪去的青纹如毒蛇般重新攀上端珵的手腕。他惊愕地看着那张方才还稍显生气的脸转瞬间蒙上一层死灰,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抽走他最后的一线生机。
指尖触到脉门的刹那,润青与坠入万丈深渊无异——那脉象忽如奔马,忽似游丝,分明是……他猛地起身,案上的药碗被衣袖带翻,褐色的药汁在青砖地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痕迹。
“怎么会……”他抖着手去翻药箱,身后传来几声端珵痛苦的闷哼。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谢恒挟着一身刺骨寒意闯了进来。
“殿下怎么样了?”
“眼下恐怕只有兕角粉能救他……”润青一把抓住谢恒的手臂:“你找到了吗?”
谢恒有些绝望地摇了摇头:“褚千抓到了,但兕角粉……已追不回来了。”
润青如遭雷击:“为什么?”
谢恒咬牙道:“那贼人根本不懂药理,把兕角粉全倒进了井水里,还以为自己是百姓的大救星!”
润青只觉天旋地转,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此时门外跌跌撞撞冲进一名差役,气喘吁吁道:“二位大人!疫馆那边让我来报信,染病的三名衙役服了新方子,高热已退,脉象也稳了!”
谢恒睁圆了双眼:“既如此,为何殿下反而……”
差役和谢恒的话,让润青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下的一个致命疏忽。他急忙掀开端珵的衣襟,拆开他肩上的绷带。只见新伤处敷料雪白,而一旁的旧伤却已肿得发亮,紫红的淤血与黄浊的脓液在皮下交织成一片狰狞。那道新伤经润青之手,包扎的细致妥帖,没曾想却恰好遮蔽了旧伤恶化的实情。
“疫毒入体,引得他陈年旧疾复发,两邪相遇,都助长了彼此势力,难怪药石罔效……”润青盯着那骇人的伤口,嗓音沙哑道。
“既已知晓了病理,便还有转圜之机。”谢恒略一沉吟,谨慎进言:“依下官浅见,不若先为殿下放出旧伤脓血,再继续施用新方,同时佐以化腐生肌之药外敷,内外兼理,或可见效。”
润青颓然摇头:“我自然明白。可清予眼下血败髓枯,新方见效的指望,已是十中无一了。”
“徐大人原是忧心这个。”谢恒压低声音道:“下官少时随祖父在云国太医院当差,倒是见过一例换血续命的奇术,只是……”
“只是什么?”润青死死攥住谢恒的手腕:“只要能救清予,纵使要取我心头血作药引,我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