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珵立于御书房外,指间不住地翻动着一片枯黄的银杏叶。他用缠着层层绷带的手指举起叶片,阳光透过纵横交错的叶脉间隙,依然刺目难当,在他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眯起眼睛,喉头轻动,而后缓缓将叶子按在胸口的位置。
“瑞王殿下,皇上宣您进去。”
端珵深吸一口气,迈过那道他走过无数次的雕花门槛。御书房内今日薰的香与往日不同,端珵识得那是苏合香的味道。在这浓烈的几乎呛人的香气之下,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像一条隐秘的蛇,在御书房绣龙帷幔的褶皱间滑过。
“皇兄,”端珵的双膝落在冰凉的金砖上,额头重重触地:“臣弟无能,没能救出瑄儿与贤妃。”
玿宗无力地垂着头,眼下有两片青灰的阴影:“你起身吧。朕,……不怪你。”
“可瑄儿他们不是被烧死的!臣弟进去时火还没烧到内室,他们已经……已经……”端珵的声音哽住了,眼前又浮现出那骇人的一幕——瑄儿小小的身体伏在贤妃怀里,两人的鲜血在地面汇成一片粘稠的血洼。
“瑄儿和贤妃娘娘背后都有刀伤。这绝非意外,而是……”
“荒谬!”玿宗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太医院与仵作俱已验明,他二人确系葬身火海。你当时……定是浓烟入肺,乱了神智!”
端珵不可置信地望着玿宗:“臣弟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言!那伤口——”
“够了!” 玿宗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砚台中的墨汁溅出:“昨夜雷霆大作,遂引发祝融之灾……此乃天意!九弟,你要是昨夜太累了,就赶紧回府歇着去。英王和贤妃突遭此横祸,朕也悲恸至极,不想在这里听你这些无稽之谈。”
端珵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感到一阵眩晕。这不是他认识的皇兄。
玿宗的声音缓和了几分,“九弟,英王是朕的骨血,朕不求你体谅朕的痛楚,只求莫要再往朕心上捅刀子。”
话已至此,端珵已无话可说。“臣弟明白了。”端珵缓缓后退一步,讷讷道:“是臣弟看错了。”
“退下吧。朕还有奏折要批。”玿宗挥挥手,背过身去,踱到窗前。端珵从袖中取出那片银杏叶,置于龙案一角,仿佛放下的是瑄儿最后的心愿,而后轻轻地退了出去。
走出御书房,秋日的阳光刺得端珵双目生疼。他木然地穿过一道道宫门,直到看见一列白衣太监自偏门而出,抬着一具小小的灵柩,明黄绸缎覆盖其上。
端珵怔立原地。那里面躺着的,是曾在猎场拽着他衣袖欢跃的瑄儿,是那个会仰着笑脸唤他“九皇叔”,会眨着眼睛说太医小哥哥是九皇叔的狐狸精的顽童。而今,那鲜活的小生命已成冰冷躯壳,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送出宫去。
太监们的白色麻鞋踏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灵柩经过处,几片银杏叶从枝头飘落,恰有一片沾在黄绸之上,又缓缓滑落在地,被随后而至的宫靴碾入尘土。
黍州隐麓山义军据点。
岑钧、崔铮和云朔三人伫立在一片废墟前,面色凝重如铁。
昨夜雷电,义军的粮仓突然起火。待火势最终被扑灭时,偌大的粮仓已化作一片焦土,仅余几根黢黑的梁柱。焦糊的谷物散落一地,令人心痛不已。空气中刺鼻的烟熏味挥之不去。
云朔疾步走向角落,从焦黑的木料与灰烬中拾起一截熏黑的细小竹筒——那物件半掩在炭化的碎木之下,若不凝神细辨,根本无从察觉。
是火折子!
三人围拢细查,又在地面发现了干草焚烧后特有的灰白色残烬。
岑钧与崔铮对视一番,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骇然:“这分明是有人蓄意而为!”
——干草正是火折子最常用的引火物。
好一招借天灾掩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