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珵带着瑄儿回来的时候,梨子已经快烤好了,用山茱萸树枝串着架在火堆上,金黄油亮的表皮微微鼓起,散发出诱人的焦糖香气,旁边还煨着一堆爆开的野栗子和几只外皮焦脆的番薯。端珵左手拎着一只肥硕的松鸡,右手倒提野兔,瑄儿兴奋得小脸通红,挨着润青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堆。
“太医小哥哥,梨子为什么要烤着吃?”
“因为烤过的梨子更甜,还能润肺。”润青翻转着树枝,殿下近来有些咳嗽,吃这个正好。“
好吃!瑄儿接过用阔树叶托着的秋梨,咬了一大口,琥珀色的梨汁顺着嘴角流下。
润青掏出帕子替他擦拭。端珵拎着猎物往溪边走去,润青跟了过去。
“要搭把手吗?”
端珵忙的顾不上抬头:“帮我挖个坑。”
“埋你吗?”
“埋这只鸡。”端珵转脸瞪了他一眼。
“要是能把你一道埋了就好了。”
“我就这么招人烦吗?”端珵故作委屈状。
润青扑哧笑出声。
端珵忽然抓起一把鸡毛:“见过用这个当暗器的吗?”
润青猝不及防,被撒了一脸。
“狗贼,你自己挖吧!”润青转身要跑,却被端珵一把拽了回来,狠狠压在溪边的草甸里。
“你方才喊我什么?”端珵知道这个词是黍州一带百姓私下里对北郸人的叫法。
润青躺在草地上,望着居高临下的端珵,仍在嘴硬:“怎么,狗贼还不让喊了?”
“再喊一遍?”
“狗、狗……”润青喉结滚动,声音卡在嗓子里。
端珵单手牢牢锢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恶劣地挠他腰侧。
“哈哈哈别……”润青边笑边扭:“我错了我错了!救命啊!”
……
端珵将处理好的松鸡抹满野葱汁和粗盐,再用河泥裹得严严实实,埋入土坑生火焖烤。另一边的烤架上,野兔在支架上烤得滋滋冒烟,金黄的油脂滴落火中噼啪作响。润青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还要等上半个时辰,”端珵拍拍手上的泥土:“饿的话先吃些干粮。”
润青摇摇头:“有烤梨和番薯垫着,不碍事。”他看向正在草地上打滚的瑄儿,“让他先玩会儿吧。”
两人并肩坐在火堆旁,一时无言。润青偷偷瞥了眼端珵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下颌线在火光映照下格外分明。
“坏了,”端珵摸了摸腰间,脸色骤变:“我的玉佩不见了。”
“是不是方才打猎的时候落在林子里了?”
“多半是在那附近,你照看好瑄儿,我回去一趟。”
端珵策马返回原路,目光扫过每一寸草丛。忽然,一只他从未见过的小兽从面前窜过,通体银蓝相间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最奇特的是它前额缀着一缕金色的毛发,宛如戴着顶小小的王冠,嘴里正衔着他的玉佩。
端珵催马紧追,那小兽身形灵巧,在林木间快速穿行,不知不觉将他引向密林深处。待他觉察异样,四周已是高树蔽日,光线幽暗。他突然记起,这里是猎场禁地——多年前曾有位宗亲在此遭猛兽袭击身亡。
一恍神的功夫,小兽便没了踪影。端珵正茫然时,一缕清雅的琴音忽入耳中,如清泉流淌,又似山风低语,技法纯熟却不染尘俗。
端珵循着琴声而去,发现密林深处竟别有洞天:一座白墙青瓦的小院几隐于藤蔓之中,檐下铜铃轻响。院前一座废弃的观鹿亭中,一位素衣少年正在抚琴轻吟浅唱,那只奇特的小兽乖巧地蜷在他膝头。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琴声戛然而止。亭子四周乱树丛生,内里光线黯淡,少年微微抬头,大半张脸仍隐在阴影里。他不过十几岁年纪,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从容。那模糊的轮廓,莫名让端珵感到熟悉。
“金狸,你又顽皮了。”少年轻点小兽额间那簇金毛,声音如碎玉投壶。小兽闻言,立刻将玉佩吐在石桌上,讨好地用头蹭着少年的手腕。
端珵心中暗奇,能在皇家禁地结庐而居,此人身份定然不凡。可他遍数京中王公贵胄,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有这般人物。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端珵试探道。
少年微微一顿,随即淡然道:“在下姓柳,单名一个‘正’字。”
柳正?端珵心下顿时了然,这必是化名无疑,此人分明是存心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了。
少年似乎察觉到端珵的疑心,自我澄清道:“在下自幼体弱,需清净之地调养,故隐居于此。”他拈起石案上的玉佩:“如果我没猜错,这玉佩想必是公子之物吧?”他说话多了时胸口明显起伏不定,呼吸带着细微的哨音:“金狸只是贪玩,并无恶意,冒犯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他对金狸低语了几句,那小兽竟似听懂人言,尾巴高高翘起,叼起玉佩,踩着憨态可掬的碎步朝端珵小跑了过去,将玉佩轻轻吐在他脚前。
“多谢柳兄。”端珵拾起玉佩,长舒了一口气,连忙纳入怀中贴身放好。抬眼时,却见对方脸色愈发苍白。
“柳公子似乎身体不适?”端珵关切道。
柳正勉强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银质小瓶,倒出几粒药丸吞下。端珵认出那银瓶是太医院常用之物。
“老毛病了。”柳正呼吸稍缓:“也就这样的地方能让我舒服些。”他环视四周茂密的树林:“城里人多气浊,我的肺受不得……”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急喘。
端珵会意,正要告辞,柳正却忽然叫住他:“公子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