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掉。”端珵仿佛忽然记起了什么,目光在织锦半臂的猛虎逐鹿图上凝滞了一瞬,眉头骤然蹙起:“这件不妥。”
那条黑色的猛虎正撕开织金云纹,自左肩扑下,右胸上的银色小鹿已经累到前蹄跪地,扭头望向猛虎,绝望的鹿瞳里泛着湿润的光,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利爪撕碎。
“殿下?”侍女采薇蓦地睁圆了双眼:“这可是司制房的绣娘们昼夜轮值赶制半月才绣出来的……”她急急转到端珵面前:“您瞧这猛虎的眼睛,波斯商人说琉璃珠里掺了金粉与紫晶熔炼,十分名贵……”
“我说换掉。”端珵解开犀角扣,不容分说褪下半臂,露出内里素白的衬衣。
采薇慌忙上前,双手虚虚接住衣物:“可明日就是马球赛,重绣也来不及了呀?”她嗓音微微发颤,眼底泛起一层薄红。
“无妨,”端珵见她这副模样,立刻放缓了语气:“穿去年秋狩那件便是。”
采薇像得了赦令一般,连忙去衣箱里翻找那件靛青底绣白泽的骑马服。白泽乃山海经中所载的瑞兽,王者有德之时才出现,能辟除人间邪祟。端珵素来钟爱此衣,只因秋狩时被树枝刮花了一小块,才制了新的。
“找到了!”采薇松了一口气。当她抽出那件骑马服时,一条金灿灿的腰封竟从箱底滑落——正是端珵上回赴宗亲宴时佩的那条。
她拾起腰封,诧异道:“怎地被塞在这里……难怪一直寻不着,我明明收在……”
端珵觑了一眼,淡淡道:“将腰封放回去。”顿了顿,又道:“与旧衣归置一处,横竖往后也不会再戴了。”
“可……”采薇讶道:“殿下以前不是最喜欢这条吗?这可是太祖皇帝亲赐之物,您从前赴宴,十次有九次都要……”
申荃斜倚着屏风,目光在猛虎逐鹿的纹样与腰封上的北郸战阵图之间游移,忽然想起端珵曾提到过润青见到这腰封图纹时怏怏不乐之事,眼底顿时闪过一丝了然。
他朗声笑道:“逐鹿中原这类纹饰杀伐之气过重,难免会惹人不快。”又冲侍女眨了眨眼:“采薇,教你个妙招——你让绣娘绣上一对杏林春燕,保管你家殿下喜欢得紧。”
“咦?”采薇一脸茫然。
端珵瞥了申荃一眼:“你今日话可真不少,是觉得本王最近脾气太好了?”
“那新的纹样……?”侍女怯生生问道。
端珵揉了揉眉心:“就按申大人说的改吧。”
……
秋阳灼灼似火,阳光倾泻在皇家马球场修剪整齐的草坪上,将其染成一片鲜亮的金棕色。球场周遭的四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为今日的比赛更添几分热烈。看台上权臣贵胄们华美的衣袍如同流动的彩云。场边,两队的马球手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玉勒飞星队这厢,身着靛青色白泽纹骑装的端珵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不紧不慢地调整着麂皮护腕,眼中含着三分笑意七分锐气。与他同队的庆荣正用雪蚕丝帕擦拭月杖,这位皇帝的同母亲弟举手投足间尽是养尊处优的矜贵。
队伍的第三名成员是临时替补上场的御前侍卫长朴孩勇。他戴着一副青铜面甲,无人能窥见其下神色。
而场地另外一侧的龙骧烈羽队,队长丞珲俯身检查马鞍的束带时,他的亲卫突然疾步近前——
“大人,”亲卫在他耳边密语:“岑钧一伙从城门密道逃脱后,枢密院的缉骑搜遍了方圆几十里,竟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找到。”
丞珲闻言,脸色猛然沉了下来。“废物!”他咬牙将后半句咒骂咽下。身旁的连襟徒丹登见状,连忙轻咳了两声。而他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因为此刻队伍的最后一名成员,玿宗的另一名同母亲弟嘉荣,正在神游天际。
“陛下有旨,今日胜者各赐汗血宝马一匹!” 看台上炸开一片惊呼,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艳羡的目光投向球场中央,只恨自己不是其中一员。
铜锣骤响,比赛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