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在剧烈的饥饿感和刺骨的疼痛中醒来。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黑暗的下水道,也不是冰冷的河边,而是一堆跳动着温暖火光的篝火,和一张近在咫尺、沾满锅灰的小脸。
“大哥哥!你醒了!”阿土惊喜地叫出声。他手里捧着一个破瓦罐,里面煮着不知名的野菜和几块兔肉,香气扑鼻。
“水……”令狐冲只觉得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哦哦!”阿土赶紧递过一个竹筒。
令狐冲就着阿土的手猛灌了几口,甘甜的山泉水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紧接着,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
“嘶!”他本能地想抬手去摸自己那撞得血肉模糊的额头,但刚一动,便忍不住痛呼出声。
他这才发现,自己那只引以为傲的握剑的右手,已经被两块粗糙的木板和厚厚的布条死死固定住了。
十指连心,骨头被强行复位后的肿胀和剧痛让他差点再次晕厥。
“别乱动。”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令狐冲转过头,看到李逸正盘膝坐在破庙唯一一个通风口。
他身上披着阿土找来的干草和破布,那张被污血和泥垢糊住的脸已经擦洗干净,露出了本该俊朗、此刻却布满疲惫与下水道划伤疤痕的面容。
他正警惕地注视着山下雨过天晴的福州城。
“你……”令狐冲看着李逸,又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得极其专业的右手,一向骄傲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想起了昏迷前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李逸不带感情的嘶吼。
“我昏了多久?”令狐冲沙哑地问。
“半天。”李逸没有回头,“阿土刚回来。雨停了。”
“阿土?”令狐冲看向身边这个懂事的孩子,“你又下山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关切。
“嗯!”阿土用力点头,“大哥让我去打探消息。”
令狐冲的心猛地一紧。他想开口问,却又怕听到那个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有什么发现?”他最终问道,但问的是:“城里和河边,有什么动静?”
阿土看了看李逸。
李逸依旧没有回头。
“说吧。”他冷冷道,“他的手断了,脑子再不清醒,就真是个废人了。”
令狐冲闻言苦笑一声,没有反驳。
阿土这才小声说道:“二哥,我去了护城河边。水很大,冲上来很多东西……”令狐冲的呼吸停滞了。“官兵在打捞,捞……捞上来两具尸体……”
令狐冲的嘴唇开始发白。
“但不是你们的朋友!”阿土赶紧补充,“是两个不认识的流浪汉,被大水淹死的。”
“呼……”令狐冲长长松了口气。但这并非好消息。没找到尸体,也意味着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城里呢?”李逸在此时冷冷开口。
“城里乱套了!”阿土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惧,“卓不凡那个大官快气疯了!他说有‘疫鬼’混进了城里,正带着人挨家挨户搜那些被昨晚大火和‘瘟疫’吓跑的人!他还在河边设了重兵,说是要防止‘疫鬼’顺水逃走。”
令狐冲闻言点了点头。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卓不凡的注意力被他们自己制造的“瘟疫”彻底吸引,暂时不会想到有人已逃出城外。
“但是……”阿土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大哥,我发现城里好像不止卓不凡一拨人在找你们。”
“什么?!”李逸和令狐冲同时一震。
“是青叶?”李逸猛地回头。
“不……不是。”阿土使劲摇头,“是一拨新来的,很凶!他们也在贴画像!”
“画像?”令狐冲一愣,“还是我们那三张?”
“不!”阿土指了指李逸,“这一次,他们贴的是大哥你的画像!”
“什么?!”李逸这下真的惊了。他最大的依仗“庸人之利”失效了?“画的什么样?”
“就……就是你现在的样子!”阿土比划着,“很干净,很俊,穿着一身青色长衫……”
李逸和令狐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卓不凡不认识李逸这身打扮,青叶更不可能。
“他们是什么人?”李逸沉声问。
“我……我不知道……”阿土努力回忆着,“他们都穿着统一的黄土黄色衣服,领口绣着五座山峰……”
“五岳剑派!”令狐冲失声叫道,“是嵩山派的人!”
“嵩山派?”李逸眉头紧锁,“他们怎么会有我的画像?他们来福州干什么?”
“他们……”阿土脸上露出困惑和愤怒,“我躲在墙角,听到他们跟官兵说话。他们说……在追捕两个‘华山派的叛徒’!”
阿土指了指令狐冲,又指了指李逸。“他们说你们俩勾结魔教妖人在福州图谋不轨!他们让卓不凡配合全城搜捕,还说格杀勿论!”
“砰!”
令狐冲那只完好的左手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石壁上!
“欺人太甚!”他气得浑身发抖,本就惨白的脸此刻涨得通红,“嵩山派……左冷禅!他安敢如此污我华山清白!”
他令狐冲可以被卓不凡当反贼通缉,可以被青叶当猎物追杀,甚至可以不要尊严去钻狗洞、当“癞痢头”,但他绝不能忍受有人给他和师门扣上“叛徒”这顶帽子!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好……好一个左冷禅!”令狐冲低吼着。
他那双本已因任盈盈而死寂的眼睛里,此刻重新燃起两团熊熊怒火!
那不是情爱之火,而是一个侠客、一个大弟子在门派荣誉被践踏时,不死不休的战意!
“师弟。”令狐冲猛地看向李逸,那只被包成粽子的右手死死攥着,“我们不能就这么躲着了。”
“你想怎么做?”李逸问,“你现在是一个废人。我现在是一个比你更值钱的‘通缉犯’。”
“我们……”令狐冲看了一眼自己残废的右手,满腔怒火仿佛被浇了盆冷水,颓然坐下,“我……我……”他连剑都握不住了,还能做什么?去跟嵩山派那帮如狼似虎的家伙理论吗?
“嵩山派既然敢这么做,”李逸冷冷开口,替他分析,“说明他们已经拿到了某种证据,或者说,他们在制造证据。他们在福州一定发现了我们和盈盈接触过的痕迹。他们这是要借卓不凡的刀杀我们,再借我们的死来坐实华山派‘勾结魔教’的罪名。好一招一石二鸟。左冷禅的野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令狐冲急道。
“当然不。”李逸站了起来。他走到火堆旁,拿起那半只烤得焦黄的兔子,撕下一整条后腿递给令狐冲。
“吃。”李逸命令道。
“啊?”
“吃饱。养伤。”李逸自己也狠狠咬了一口兔肉,“左冷禅想杀我们,青叶想杀我们,卓不凡也想抓我们。”
“他们都以为我们在城里,或者以为我们在河里。他们谁也想不到,”李逸看了一眼这破败的庙宇,“我们在他们的头顶上。”
“令狐冲,”李逸看着他,“你想洗刷清白吗?你想知道盈盈是死是活吗?”
“想!”
“那就给我把这只兔子全吃下去,然后闭嘴运气,把你那该死的内力给我找回来一成!天黑之后,”李逸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我们回福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