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将那柄紫电神剑收入鞘中,剑身与剑鞘碰撞,发出一声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一丝雷音的低鸣。
他缓缓走上前,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外,令狐冲正倚着门框,手中提着一个大大的酒葫芦,脸上带着几分酒气,眼神却无比清醒,清醒中又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与烦闷。
看到李逸开门,他咧嘴一笑,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就知道你小子在里面逍遥自在。”他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自顾自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那张书案前的地上,“来,陪师兄我喝一碗。”
李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书架上取下两只积了灰的粗陶碗,擦拭干净。
令狐冲将酒碗满上,自己那碗端起来便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入喉,他却像是没感觉到一般,只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师弟,”他看着跳动的油灯火苗,声音有些沙哑,“这华山,好像变得……我不认识了。”
李逸静静地听着。
“师父他变了。”令狐冲又灌了一碗酒,眼圈有些发红,“自从回来之后,他便立下了十几条新门规。第一条,便是华山上下,禁绝饮酒。违者,重罚。”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笑,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
“他还说,嵩山之事,已成过往,任何人不得再私下议论,以免滋生骄狂之心,要我等戒骄戒躁,潜心修炼。呵呵,什么戒骄戒躁,分明是想让所有人都忘了,那个位子,到底是谁打下来的!”
“现在山上,人人自危。以前我们师兄弟们练完功,勾肩搭背,喝酒吃肉,何等快活?现在呢?一个个见了面,连大气都不敢喘,说句话都得先看看四周有没有人。这哪里还是华山,简直比嵩山派的铁桶还压抑!”
令狐冲越说越是激动,猛地一拳捶在地上:“还有小师妹和林师弟!他们两个,因为跟你走得近,被师父叫去训了好几次话!小师妹还好,毕竟是亲女儿。林师弟呢,他现在每天除了练剑,一句话都不说,整个人都快变成一块石头了!”
他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看着李逸,眼中满是痛苦与不解。
“师弟,你告诉我,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面对令狐冲这番近乎于宣泄的质问,李逸的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拿起自己的酒碗,与令狐冲的碗,轻轻一碰。
“师兄,”他平静地说道,“我们没有错。”
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眼神清澈如初:“错的,不是我们。是那张椅子。”
“椅子?”令狐冲一愣。
“对,那张椅子。”李逸看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不知何时,又挂上了枝头,“它太高,太冷,坐上去的人,会觉得所有站在地上的人,都想把他拉下来。所以,他会害怕,会猜忌,会想尽一切办法,砍掉那些比别人高一点,可能会威胁到他椅子的人的脑袋。”
这番话,如同剥茧抽丝,将岳不群那复杂而阴暗的内心,赤裸裸地展现在了令狐冲的面前。
令狐冲沉默了。
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酒碗,许久,才苦涩地一笑。
“我……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却也更痛苦了。
那个曾经在他心中如同慈父一般的师父,那个教他剑法,教他做人的师父,已经,回不来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茫然地问道,“就这么看着华山,变成一个……一个牢笼吗?”
“牢笼,是困不住真龙的。”李逸的声音,带着一股强大的,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伸出手,轻轻地,在那柄斜靠在书案旁的紫电神剑上,弹了一下。
“嗡——”
一声清越的剑鸣,在寂静的清风堂内,悠然响起。
那声音,初时细微,继而高亢,仿佛有龙吟九天,凤鸣岐山,充满了不屈与锋芒。
令狐冲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心中那股憋闷之气,竟是被这道剑鸣,硬生生地冲散了不少!
他骇然地看着那柄通体暗紫,仿佛有生命一般的长剑,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李逸。
“师兄,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对抗,而是去守护。”李逸缓缓说道,“守护好小师妹的天真,守护好林师弟心中那份复仇的火焰,守护好陆师兄他们那份纯粹的同门之谊。只要你们还在,华山的精神,就还在。”
“至于师父那里……”李逸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深邃的光,“他想要的,是整个五岳。而他的这艘船,太大,也太旧了。早晚,会遇到它载不动的大浪。”
令狐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又陪着李逸坐了许久,将一葫芦酒喝了个底朝天,直到天色微明,才带着一身的酒气,踉踉跄跄地离去。
只是,他来时,步履沉重,背影萧索。
去时,却已是腰杆挺直,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
李逸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曦之中,这才缓缓地,关上了清风堂的门。
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座压抑的华山之上,为自己,也为那些值得守护的人,留下了一颗最重要的火种。
而他自己,则要在这座看似囚笼的清风堂内,将自己的锋芒,磨砺得更加内敛,也更加致命。
他缓缓抽出那柄紫电神剑,剑身之上,紫色的流光,与窗外透入的第一缕晨曦,交相辉映。
他轻声自语。
“岳不群,你的风,已经刮起来了。”
“现在,就看我的雷,什么时候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