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的声音,在死寂的封禅台上,清晰地回响。
“弟子恳请师父,登临此位,执掌五岳,带领我等,光大正道!”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将所有还沉浸在巨大震撼中的人,瞬间拉回了现实。
唰——!
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从那个瘫软如泥的废人左冷禅身上,从那个持剑而立、渊渟岳峙的青衫少年身上。
最终,汇聚到了华山派的席位,汇聚到了那个面容儒雅,此刻却神情僵硬的一派之主——“君子剑”岳不群的身上。
五岳派掌门!
这个他穷尽一生,处心积虑,甚至不惜牺牲一切都想要得到的名号,此刻,就这么轻飘飘地,由他最忌惮的弟子,亲手奉上,摆在了他的面前。
唾手可得。
岳不群的脑海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狂喜,如同山洪海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几乎要忍不住放声大笑,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穿五岳盟主锦袍,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无上荣光!
然而,这股狂喜,仅仅持续了刹那,便被一股更为冰冷,更为刺骨的寒意,彻底浇灭。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台下那些江湖豪杰,看向他时,眼神中那掩饰不住的复杂。
那眼神里,有敬,有畏,却唯独没有对他本人的信服。
他更看到了,他们看向李逸时,那发自肺腑的,如同仰望神明一般的狂热与崇拜!
一个残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一根毒针,狠狠扎进了岳不群的心底——
这个宝座,不是我赢来的。
是我徒弟,打下来,然后……施舍给我的。
我是五岳派的掌门,但他,才是五岳派的神!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
他感觉自己不是即将走上权力的巅峰,而是要坐上一座人人都能看穿的,华丽的囚笼。
他将成为一个傀儡,一个被自己徒弟的光芒,衬托得无比可笑的影子!
“师兄?”身旁的宁中则,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与催促。
岳不群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他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丝毫无损的衣袍,将所有的嫉妒、恐惧、不甘,都深深地,埋藏在了那张“君子”的面具之下。
他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那种温润如玉,悲天悯人的笑容。
他一步一步,走下席位,穿过人群,向着那高高的汉白玉宝座走去。
他的步伐,很稳,很慢,每一步,都仿佛经过了精确的计算,充满了属于一派宗师的从容与气度。
他没有去看地上的左冷禅,也没有去看那些噤若寒蝉的嵩山弟子。
他的目光,扫过天门道长,扫过定逸师太,扫过台下所有的英雄豪杰。
最后,他走到了李逸的身边。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李逸的肩膀,脸上,是“发自肺腑”的欣慰与骄傲。
“好,好徒儿!”他的声音,洪亮而富有感情,“你今日,为我五岳剑派,清除了左冷禅这个野心家,为我华山派,立下了不世之功!为师,为你骄傲!”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瞬间便将局势的主动权,重新拉回到了自己手中。
仿佛李逸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他的授意之下。
李逸微微一笑,顺势躬身一礼,配合得天衣无缝:“弟子所为,皆不敢忘师父平日教诲。”
“好!”岳不群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不再犹豫,转身,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象征着五岳最高权力的宝座。
当他最终转身,在那冰冷的汉白玉宝座上缓缓坐下时,万丈阳光从他背后洒落,将他的身影,映衬得无比高大。
他俯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俯视着那个依旧躬身而立的弟子,一股前所未有的,掌控一切的权力快感,油然而生。
心中那最后一丝的恐惧与不安,在这一刻,被这股快感,彻底吞噬。
“诸位!”
岳不群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封禅台。
“左冷禅倒行逆施,已是咎由自取。然,并派之议,却并非全无道理。魔教虎视眈眈,我五岳剑派,确需同心同德,合力对外!”
他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道:
“我岳不群,今日,承蒙各位同道错爱,暂代五岳派掌门之位!从今往后,我等当摒弃门户之见,将五派剑法菁华,取长补短!我承诺,不出十年,必将带领我五岳派,成为足以与少林、武当分庭抗礼的天下第一大派!”
这番话,比左冷禅的霸道,多了一分仁德;比各派的固守,多了一分远见。
台下,立刻响起了一片稀稀拉拉,却又渐渐变得热烈的附和与掌声。
大局,已定。
李逸缓缓直起身,抬起头,看向了那个坐在宝座之上,意气风发的师父。
阳光下,岳不群的脸上,挂着温和仁厚的笑容,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但在那眼神的最深处,李逸却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阴影。
他知道,嵩山的风暴虽然平息了。
但华山之上,另一场更隐秘,也更凶险的风暴,才正要开始酝酿。
他微微一笑,将长剑归鞘,转身,走回了华山派的席位之中。
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