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记石破天惊的点刺之后,李逸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精神上的高度集中与爆发,远比肉体上的苦练要累得多。
风清扬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却不见丝毫责备,反而抚着雪白的长须,发出了数十年未有的畅快笑声。笑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了几只飞鸟。
“好,好啊!”他走到李逸身边,亲自将他扶起,“懂得在关键时刻,舍弃一切繁杂,直攻要害,这便是‘破’字的真意!你这一剑,已经有老夫当年三分神髓了。”
能得到这位剑术大宗师“三分神髓”的评价,若是传到江湖上,足以让任何年轻剑客为之疯狂。
李逸却不敢有丝毫自满,恭敬道:“若非师父点拨,弟子还在‘形’与‘招’的迷障中打转,终生不得其门而入。”
“嗯,不骄不躁,心性可嘉。”风清扬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从怀中掏出那个小酒葫芦,递了过去,“喝一口,定定神。”
李逸接过,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他学着令狐冲的样子,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仿佛一团火焰在燃烧,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
“多谢师父。”他将酒葫芦还了回去。
风清扬接过,自己也喝了一口,这才悠悠道:“总决式你既已领悟,那从今日起,我便传你第二式——破剑式。”
“天下武学,以剑为尊者十之七八。破剑式,便是用来破解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
他领着李逸,走进了那个刻满图形的山洞。
洞内光线昏暗,石壁上的人形与剑招在火光下显得光怪陆离。风清扬随手指向一幅描绘泰山派剑法的图形,说道:“你看,这石壁上所刻,便是破解‘泰山十八盘’的方法。刻下此法之人,武功见识已算不凡,但他给出的破解之法,乃是以后发先至的招式,强行格开对方剑势,再反攻其空门。”
“这法子,能用,但太笨!”风清扬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为何?”李逸虚心求教。
“因为他破的,是泰山派的‘剑招’,而不是用剑的那个‘人’。”风清扬解释道,“泰山剑法,讲究一个‘稳’字,剑势沉雄,大开大合。你若用招式去硬拼,就算能胜,也必然耗费大量气力。此乃下乘之道。”
他用手指在石壁上轻轻一点,点在了那泰山派人形的腰部位置:“上乘的破法,根本不必理会他的剑递向何方。在他出剑蓄力,重心下沉的那一刹那,你一剑点向他的腰眼。他若不变招回防,腰眼被刺,下半身便会立时酸麻,剑招自然土崩瓦解。他若回防,那沉雄的剑势便被他自己打断了,破绽百出,任你宰割。”
李逸听得茅塞顿开。
是了,这与之前自己破解师父那一掌的道理,如出一辙。
“天下剑法,纵有千般变化,万种精妙,但归根结底,离不开刺、劈、撩、挂、云、抹、扫、点这几种最基本的路数。”风清扬的声音在山洞中回响,“而无论怎么变化,用剑的终究是人。是人,就有手腕,有肩膀,有腰腹,有重心。破剑式要练的,便是让你在看到任何剑招时,都能在瞬间忽略掉那些花里胡哨的剑光,直指其背后的根本!”
接下来的日子,风清扬不再让李逸练习任何固定的招式。
他开始为李逸喂招。
他时而模仿嵩山剑法的霸道,剑势如虹,压得人喘不过气;时而又变为衡山剑法的灵巧,剑影重重,令人眼花缭乱;有时甚至会使出一些李逸闻所未闻的、极为诡异的剑法。
而李逸要做的,就是站在原地,不能退,不能躲,只能用手中的树枝,在风清扬的剑招及身之前,将其“破”掉。
起初,李逸极为狼狈。
面对嵩山剑法的猛攻,他好几次都差点被那股磅礴的剑势逼得倒退。面对衡山剑法的幻影,他又常常因为眼花缭乱而判断失误。
“蠢材!他的剑重,你非要去找他的剑做什么?他的重心在右脚,你攻他左脚脚踝!”
“眼睛闭上!用你的心去听风声!他的剑再快,还能快得过风吗?剑锋所指,风声必有不同!”
“手腕!手腕!说了多少次,破剑先破腕!废了他的手,他的剑就是一根烧火棍!”
风清扬的骂声,几乎每天都在思过崖上响起。
但李逸却甘之如饴。每一次被骂,都意味着他离真相又近了一步。每一次失败,都让他对“破剑式”的理解,更深了一层。
在一次次的失败和尝试中,他渐渐摸索出了门道。
他开始不再去看那变幻莫测的剑招,而是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风清扬的身体上。
他看风清扬的肩膀,就能预判出他这一剑是劈是撩。
他听风清扬的呼吸,就能判断出他这一剑是虚是实。
他感受风清扬的重心转移,就能提前洞悉他下一步的动向。
他的反击,也变得越来越简洁,越来越高效。
没有格挡,没有招架,往往只是简单的一刺,一削,一挑。但每一次出手,都恰到好处地落在风清扬剑势运转中最难受,最别扭的那个节点上。
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来的勉强支撑,再到偶尔能够成功破掉一两招。
半个月后的一天黄昏,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崖坪染成了一片金黄。
风清扬再次使出了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剑光闪烁,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将李逸全身都笼罩了进去。
李逸站在原地,双目微闭,神情平静。
他手中的树枝,仿佛化作了磐石边的嫩芽,在狂风暴雨中,看似柔弱,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用最微小的动作,消弭掉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攻击。
叮、叮、叮……
树枝与树枝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风清扬的剑法越来越快,李逸的动作却越来越慢,越来越简单。他只是站在那里,在身前划出了一个又一个无形的圆,将所有凌厉的攻势,都化解于无形。
终于,风清扬一声长啸,剑势一收,漫天剑影消失无踪,他退后三步,静静地看着李逸。
李逸缓缓睁开眼,对着风清扬,躬身一揖。
“师父,弟子……似乎有些懂了。”
风清扬看着他,看了许久,那张古板的脸上,终于绽放出如同孩童般灿烂的笑容。
“好小子……”他喃喃道,“破剑式,你已登堂入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