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排水管道如同城市肠道深处的疤痕,潮湿、阴冷,弥漫着经年累月的腐殖质和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步踏下,都可能溅起黏腻的黑水,或是惊动潜藏在阴影中的鼠虫。唯一的光源来自阿水手中一支老旧的防水手电,昏黄的光柱在无尽的黑暗与交错管道中摇曳,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
沉默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头,只有粗重的喘息声、脚步声和管道深处永恒的滴水声在回荡。
扎西背着昏迷不醒的老三,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紧抿的嘴角和额角的汗水显露出他体力的巨大消耗。老三的身体软绵绵地伏在他背上,气息微弱,刚才在守钥人空间内的短暂清醒和最后的警示,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林晓紧紧跟着,怀中的油布包裹被她用几根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牢牢绑在胸前,空出的双手一手握着那面依旧残留着些许温热的铜镜,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扶着湿滑的管壁。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老三断断续续的话语——“水的源头”、“观星司”。这两个词如同黑暗中漂浮的萤火,看似指明了方向,却又是如此缥缈难寻。
阿海的状态最差。强行使用“阴煞雷”的反噬让他内腑受创,脸色灰败,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他由阿水搀扶着,每走几步都会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但他的眼神依旧凶狠,如同受伤的孤狼,警惕地留意着身后的动静,生怕那片银色的死亡之光会再次无声无息地蔓延过来。
“歇……歇一会儿……”阿海终于支撑不住,哑声喊道。
众人停在一个相对干燥、几条管道交汇的稍大空间里。扎西小心翼翼地将老三放下,让他靠坐在管壁边,再次检查他的脉搏和呼吸。情况不容乐观,老三的体温似乎在下降,生命力如同沙漏般缓缓流逝。
“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给他用药,稳住伤势。”扎西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看向阿海,“老三说的‘水的源头’,还有‘观星司’,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什么线索?”
阿海喘着粗气,靠坐在另一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苦涩:“‘水的源头’……这片地下的暗河、水道错综复杂,像迷宫一样。我们‘水老鼠’世代混迹于此,也只是摸清了其中一部分。传说在迷宫的最深处,有一条最古老的地下河源头,蕴含着奇异的力量,甚至能倒映星辰……但那只是老一辈口耳相传的传说,没人真正找到过,或者说,找到的人都没再回来。”
他顿了顿,看向昏迷的老三,眼神复杂:“至于‘观星司’……更是闻所未闻。听起来像是个……古代官衙或者某种组织的名字?老三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老三身上,以及林晓怀中的包裹上。答案,显然与那页神秘的手稿,以及老三身上发生的异变紧密相连。
林晓下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包裹,感受着里面铜镜和手稿的轮廓。她想起老三昏迷前指向包裹和自己心口的动作,以及那个“断裂”的手势。难道……“钥匙”选择持有者,指的是她?而“观星司”的线索,就藏在这手稿和铜镜之中?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在众人注视下,再次缓缓打开了油布包裹。这一次,她没有去看那页手稿——经历了守钥人的扫描事件后,她不敢再轻易让其暴露。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面古朴的铜镜上。
手电的光晕下,铜镜背面的云雷纹和那些难以辨识的鸟虫篆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流动。镜面依旧模糊,照不出清晰的人影,只能映出昏黄光斑的扭曲倒影。
“老三最后……指了指它。”林晓轻声说着,举起铜镜,尝试着像在守钥人空间里那样,将精神集中其上。
起初,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有冰冷的触感和模糊的影像。
但当她回忆起老三痛苦的表情,回忆起他那仿佛穿透时空的沧桑眼神,回忆起“观星司”这三个字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急切涌上心头。她不再试图去“看”,而是去“感受”。
渐渐地,铜镜的冰冷似乎褪去了一丝,一丝微弱的、如同游丝般的暖意从镜柄传入她的掌心。同时,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
不再是黑暗的管道,不再是昏黄的手电光。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破碎、跳跃的景象:
奔腾咆哮的地下暗河,河水并非漆黑,而是在某种未知光源的映照下,泛着幽蓝色的微光,河水中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沉浮。
一座巨大的、古老的石制观星台,坍塌了近半,残存的基座上刻满了与手稿上类似的奇异符号,台基中央,有一个干涸的、形如罗盘的石盘。
一幅残破的、绘制在某种兽皮上的地图碎片,上面用极其古老的笔法勾勒出山脉、河流与星辰的对应关系,一个闪烁的光点,标注在一条河流的源头附近,旁边有两个模糊的古字,她依稀辨认出,似乎是“司南”……
景象破碎、重叠,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最终凝聚成一幅相对清晰的图景:在无尽的地下水域深处,一条奔腾的幽蓝河流旁,那座残破的观星台静静矗立,观星台后方,隐约可见一道巨大的、仿佛通往地心深处的青铜门扉的虚影,门扉紧闭,上面布满了更加复杂、令人望之目眩的纹路。
“噗——”
林晓猛地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脸色苍白,冷汗浸湿了后背,一阵强烈的虚弱感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手中的铜镜也恢复了冰冷和模糊。
“晓晓!”扎西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我……我看到了……”林晓喘息着,将她“看”到的景象断断续续地描述出来,尤其强调了那条幽蓝的、仿佛蕴含星光的地下河,那座残破的观星台,以及那幅兽皮地图碎片和“司南”二字。
“‘司南’……”阿海咀嚼着这个词,昏黄的光线下,他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不是‘观星司’!是‘司南’!指南针的古称!那幅地图……可能是一种古老的‘水脉星图’!用星辰定位地下水流向的秘法!”
他激动地想要站起,却又引发一阵咳嗽,缓了口气才急促地说道:“传说中,最资深、能寻到地下暗河源头的‘老水鬼’,有时会提到一种感应,说在某些特定的水道交汇处,能通过水流的声音、湿度的变化,甚至……是闭上眼睛后脑海中浮现的某种‘指向感’,来辨别最古老的主河道方向!那种感觉,就像体内有一个无形的‘司南’!”
他看向林晓手中的铜镜,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这镜子……难道能放大或者显化那种感应?它能指引我们去往‘水的源头’,也就是那座观星台的所在?”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心头一震。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老三拼死传递的信息,以及这面一直伴随手稿的铜镜,就是他们摆脱眼前绝境、寻找生路的关键!
“试试看!”扎西当机立断。
林晓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精神的疲惫,再次握紧铜镜。这一次,她不再去回忆那些沉重的画面,而是集中精神,默想着“方向”、“水源”、“司南”。
起初依旧模糊,但当她静心凝神,放空思绪后,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磁针般的牵引感,真的从铜镜上传来了!那感觉并非指向某个明确的管道口,而是一种冥冥中的方位感,指向他们左侧下方,某个更深、水汽更浓郁的方向。
“这边……”林晓指着那个方向,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没有更好的选择。信任这古老的指引,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阿水辨认了一下方向,脸色凝重:“那边……是通往更深处未勘探区域的管道,据说水流异常复杂,还有诡异的漩涡和吸力,我们的人很少往那边去。”
“再危险,也比落在基金会或者守钥人手里强。”扎西背起老三,语气斩钉截铁,“走!”
一行人再次出发,这次有了模糊的方向。林晓手持铜镜,走在队伍中间,如同一个手持罗盘的向导,不断感知并调整着方向。铜镜传来的牵引感时强时弱,有时需要在一个岔路口停留许久才能分辨,行进速度缓慢。
管道变得越来越狭窄,地势逐渐向下倾斜。空气更加潮湿闷热,水流声也越来越大,从滴答声变成了汩汩声,最后变成了轰鸣!手电光照去,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一条宽阔汹涌的地下河横亘在眼前,河水幽深,在手电光下反射出墨绿色的光泽,水势湍急,河中不时有漩涡出现,卷起白色的泡沫。
而铜镜传来的牵引感,明确地指向了河对岸,一个被水流半淹没的洞口!
如何过河?河水冰冷刺骨,流速极快,水下情况不明,贸然下水无异于自杀。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阿海强撑着观察了一下河道和水势,又看了看河岸边的石壁,忽然说道:“有办法!看那里!”
顺着他的指引,众人发现在靠近他们这边河岸的上方,垂落着几条粗大的、不知是植物根系还是某种坚韧藤蔓的东西,一直延伸到河面附近。而在河对岸那个洞口的上方,也有类似的东西。
“老法子,‘荡过去’!”阿海眼中闪过一丝水老鼠特有的狡黠和冒险精神,“选最粗的根藤,抓住,利用水流冲击前的惯性,像荡秋千一样甩到对岸!关键是时机和力道!”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根藤是否足够坚固?惯性能否支撑他们到达对岸?水下是否有隐藏的礁石?
但没有时间犹豫。身后虽然暂时没有追兵,但谁也不知道守钥人或者基金会何时会追上来。
扎西将老三用剩余的布条牢牢绑在自己背上,深吸一口气,第一个上前,选中了一根看起来最结实的黝黑根藤。他猛地助跑几步,纵身一跃,抓住根藤,借着冲力向河对岸荡去!
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湍急的河水在脚下咆哮。就在力道将尽,离对岸还有一小段距离时,扎西猛地腰部发力,如同猿猴般向前一荡,险之又险地落在了对岸洞口边缘的湿滑岩石上!
成功了一个!
接着是阿水,他身手矫健,虽然带着伤,但也勉强成功荡了过去。
轮到林晓了。她看着脚下汹涌的暗河,心脏狂跳。但她知道没有退路。她将铜镜小心地塞回怀里,学着扎西的样子,助跑,起跳,抓住根藤!
失重感传来,风声在耳边呼啸。然而,就在她荡到河中央时,手中抓着的、看似结实的根藤,突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小心!”对岸的扎西和阿水同时惊呼!
林晓只觉得手中一松,身体瞬间向下坠落!冰冷的河水气息扑面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原本垂在对岸洞口上方的根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动,诡异地摆动过来,恰好荡到了林晓下坠的路径前!
求生的本能让林晓在空中竭力伸出手,猛地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巨大的下坠力让她手臂几乎脱臼,但终究是止住了坠势!她借着剩余的摆动惯性,惊魂未定地荡到了对岸,被扎西一把拉了上去。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心中也充满了疑惑。那根藤的摆动,太巧合了!是意外,还是……某种无形力量的干预?
最后是受伤最重的阿海。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荡出。然而,伤势影响了他的发挥,力道不足,眼看就要坠入河中!
对岸的扎西猛地将手中的铁棍掷出,铁棍精准地插在阿海即将落水点的岩石缝隙中,给了他一个短暂的借力点!阿海脚下一蹬,狼狈地扑上了对岸,剧烈地咳嗽着,吐出的痰里带着血丝。
所有人都成功过来了,但几乎耗尽了力气。
他们来不及休息,迅速钻进了那个被水流半淹没的洞口。洞口后是一条向上倾斜的天然溶洞通道,空气反而变得干燥了一些,水声也逐渐远去。
暂时安全了。
林晓下意识地再次握住铜镜,那股微弱的牵引感变得清晰而稳定,指向通道的深处。她抬头望向黑暗的前方,那里,似乎真的有星光在指引。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段废弃管道中,几个穿着银灰色制服、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的身影,缓缓地从阴影中浮现,它们眼中闪烁着非人的红光,开始沿着他们留下的微弱气息和能量残留,追踪而来。守钥人的“清理程序”,并未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