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儿十分乖巧,并不多问半句。见前门被围得水泄不通,便捧着精致的食盒从偏门悄步而出。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苏牧辞的衣袖,轻声道:公子,这是我家店主的一点心意。
苏牧辞放下云依依,从怀中取出银两递给蔷儿:我们与店主素不相识,怎好平白收礼?还请小哥将银钱收下。
穆晏却是个急性子,一把拎住蔷儿的衣领,将他提到跟前:“莫不是嫌我们堵了门,想赶紧打发人走?再说了,谁知道你们送的是不是我们想要的?”说着便夺过食盒,掀开一看竟是枣泥十色糕,不由惊呼:“公子,这不正是我们要买的吗?他们怎会知道?”
蔷儿趁机挣脱,整了整被扯乱的衣领,板着小脸道:“来我们稻香斋的,哪个不是冲着枣泥十色糕?再说这位姐姐生得这般好看,定是喜欢这精巧点心。猜中了有什么稀奇?我好心送点心,反倒受这等委屈,可见人心叵测,连善意都要怀疑。”
这少年老成的模样让苏牧辞和云依依忍俊不禁。苏牧辞仍执意要付银钱,云依依也柔声道谢。蔷儿却将银子推回,摆手道:既是相赠,岂能收钱?店主说了,只请各位快些离去,莫再堵了店门便是。
云依依莞尔一笑:“原来是店家下逐客令了。那便代我们多谢店主美意,我们这就告辞。耽误了你们生意,实在过意不去。”
还是这位姐姐说话中听!今日店中繁忙,欢迎下次光临。蔷儿拱手行礼,举止得体。待苏牧辞一行人离去后,他转向围观的百姓,朗声道:店主有令,今日所有糕点八折酬宾,共沾喜气!
“八折?”
“这店向来不打折,今日倒是沾了那姑娘的光!”
一个妇人狠狠掐了丈夫胳膊,醋意满满:“再看?仔细你的皮!”
这河东狮吼引得众人哄笑。不少男子生怕步此后尘,忙收回目光,拉着自家娘子进店选购,还不忘表忠心,以示与那些登徒子不同。
被“请”出门的云依依却不恼,拈起一块糕点喂到苏牧辞唇边。四人边走边尝,顺道赏玩街景。行至观鼎桥时,却被一个北胡打扮的姑娘拦下——正是循香而来的闵月。苏牧辞不欲生事,拉着云依依便要绕行。
闵月见他们躲避,顿时不悦,张开双臂拦住云依依:“躲什么?我不过想问这点心是哪儿买的。”
“姑娘问的是枣泥十色糕?就在稻香斋。从此桥往东半里便是。”云依依笑靥如花,热心地指路。她觉得这北胡姑娘好似迎春花般明媚可亲,与传闻中凶神恶煞的北胡人截然不同,不由多说了几句:“今日初一,稻香斋午时便歇业。此刻已近晌午,方才见店里顾客众多,姑娘可得快些,去晚了怕是买不到了。”
闵月一听,顿时着急,转身就往东跑。跑出三步忽又折返,对云依依喊道:“多谢姑娘!你生得真好看,就像我们贺兰山上的扁桃花,见着你,好似春天都提前来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彩月哭笑不得:“扁桃花?这比喻倒是新奇。”
苏牧辞凝望着云依依,深情吟道:“却是:桃李出深井,花艳惊上春。”
云依依知此句出自李白《中山孺子妾》,虽是赞容貌艳丽,却暗喻美人失意,不禁黯然:“我怎比得上桃李之艳?不过一株攀藤花罢了。”说着悻悻放下糕点,转身欲走。
苏牧辞自知失言,忙拉住她的衣袖。云依依回身,被他拥入怀中。他将脸埋在她肩头,在她耳畔低语:“是我糊涂,引错了诗。你莫要往心里去。你说你是攀藤花,可要明白,你从来不是我的附属。而是因为我有了你,我的生命才变得完整。”
云依依闻言释然,自觉方才太过计较,便噗嗤一笑,环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面上,俏皮问道:“那你倒说说,怎么个完整法?”
苏牧辞见她转嗔为喜,心下安定,故意在她耳边轻声道:“待我金榜题名,许你凤冠霞帔。待到洞房花烛夜,你自然就明白了。”
这番耳鬓厮磨的情话,说得云依依面红耳赤,转身便逃。苏牧辞最爱她这般娇羞模样,含笑跟上,留下穆晏一脸茫然。
穆晏傻傻地问彩月:“完整是何意?”不料换来的不是温言软语,而是一声低吼“边去,莫烦我”。他怔愣立定,只得哀叹“同人不同命”,暗自嘀咕:毕竟是自己选的人,怎样都得受着。
苏牧辞曾私下问穆晏,为何明明怕彩月发火,却还爱听她数落。穆晏嬉笑着附耳道:“她愿意说我,是因为心里有我。若是无关之人,她才懒得费口舌。”
世间有情人的相处之道,从来各不相同:有人爱那遥夜相思、执手无言的温柔缱绻;有人爱那青梅竹马、赠佩传情的恬淡宁静;也有人独爱这般嬉笑怒骂、不必甜言蜜语的情深意重。
说到底,不过是各花入各眼。在这红尘万丈中,能得一知心人相伴,无论以何种方式相爱相守,都是世间最难得的缘分。
冬风拂过观鼎桥,掠过少女的裙袂和少年的衣角。桥下流水潺潺,倒映着两岸榆树初萌的嫩芽。远处稻香斋的喧闹渐渐消散,唯剩冬日暖阳,温柔地洒在那对璧人相依的身影上。
而那个系着红缨的北胡姑娘,正踏着轻快的步子奔向桥头的点心铺子。她腰间银铃清脆,发间琥珀步摇随着奔跑轻轻摇曳。此刻的她尚且不知,这一日的偶然相逢,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续写出怎样的故事。
稻香斋内,蔷儿正在帮赵卿卿收拾铺面。赵卿卿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轻声道:蔷儿,今日见到的那位姑娘,很像娘亲年轻时的一位故人。
蔷儿抬头,敏锐地问:所以干娘才送她点心?
赵卿卿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揉了揉蔷儿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