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依依只觉得神思朦胧,浑身绵软,只想沉沉睡去,却被一阵熟悉的呼唤声唤醒。她勉强睁开眼,只见彩月正笑盈盈地站在床边,催她起身梳妆。
虽见窗外天色已明,云依依仍懒怠不起。她翻了个身,趴在枕上,支起头望向窗外,却惊见满树桃花灼灼盛开,娇嫩的花蕊中还含着昨夜春雨的晶莹。她不禁奇道:“如今还是正月,这桃花怎会开了?”
彩月正点燃房中的熏香,听得云依依这般傻话,笑着摇头,指向悬挂在屏风前的大红婚服道:“姑娘可是睡糊涂了?什么正月呀,今日已是三月初八,大吉之日,宜嫁娶!”
“谁嫁?谁娶?”云依依茫然问道。
“我的傻姑娘哎!”彩月掩嘴轻笑,“真真是睡迷糊了,竟忘了今日是你和苏公子的大喜之日呢!”说罢又忙改口:“错了错了,该叫苏大学士才对。”
“大学士?牧辞…中了?”
“咱姑爷可是当今圣上御笔亲点的状元郎!一高中便迫不及待来求娶姑娘,定了今日出阁,正是双喜临门的好兆头。姑娘可欢喜?”
云依依顿时睡意全无,欣喜之色藏也藏不住。她不及披衣便跳下床,一把抱住彩月,大笑着拉她转圈。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这般抱着彩月转圈是何时,恍惚中似乎母亲王瑾琀也在身旁。
彩月被转得头晕,忙拉她站定,笑道:“好姑娘,吉时快到了,快些坐下梳妆吧,接亲的队伍都要来了!”
片刻后,菱花镜中映出一个绝美的新嫁娘:青丝巧绾,粉黛描成,媚眼如波,顾盼生辉。芙蓉面,樱桃唇,红衣裹就玲珑身段。鸳鸯红帕头上遮,三寸金莲步生花,绰约逸态,真真是绝世姿容。
云依依静坐等候,忽闻门外喜炮声声震天,宾客贺喜之声鼎沸,心知是苏牧辞来了,喜得将嫁衣下摆都揉皱了。她由彩月搀扶着起身,正要出门,忽见朗日无光,天色骤暗,狂风卷起桃花如雪纷落。众人正惊诧间,府内蜡烛骤然俱灭,“灾星”之言四起,竟有人要将云依依推搡出去!
云依依掀开喜帕欲要分辨,却见四周漆黑一片,万籁俱寂,空无一人。她心中害怕,大声呼唤彩月,却无人应答。想到苏牧辞应在屋外,她心中恐惧稍减,踉跄着摸黑向外行去。忽被一人抓住手腕,定睛一看,却是个陌生男子身着喜服,正淫笑着逼来。
云依依吓得奋力推开他,转身奔逃。冲出府外,周遭景象越来越熟悉——这里竟是扶苏城!她不敢多想,只顾向前奔跑,两旁人家纷纷开窗观望,却无人出手相助。随着灯火渐亮,她渐渐识路,而后方追赶的家仆越聚越多,高声唤她停下。眼见临近禹曦河边,再无路可逃,她纵身一跃,一袭红衣如红莲绽放,很快没入河中。
她抬头似乎看见苏牧辞临水而立,急忙向他伸出手:“阿牧,阿牧,救我……”
“呵呵,睡得倒沉,原来还有个叫阿牧的?他也是你相好的?”一个冰冷的声音附在云依依耳边低语,“为何你如此幸运?为什么我想要抓住的,永远不可得,不能得?”
云依依闻声恢复些许意识,只觉眼皮沉重如铅,怎么也睁不开。昏沉中摸到自己浑身湿透,宛如真刚从那冰河中捞出,额前几缕湿发黏在脸上,她也无力拨开。
突然又一瓢冷水泼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神思清醒了些,却仍觉身在梦中,喃喃道:“好冷…彩月,我冷……”
“如此还未清醒?可是想再来一瓢?”那女子说着又将水瓢放入桶中,作势要舀。
云依依此刻方才明白方才种种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现实竟是有人正往自己身上泼冷水。她无力地将脸颊贴在地上,任冰冷的水珠顺着面庞滑落。水滴在她浓密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细网,朦胧中看见一个美人正俯身审视自己。她努力睁眼,那女子的容貌渐渐清晰。她美则美矣,眼中却饱含戾气,而自己并不认识她。
“这是哪里…姑娘你是谁…为何认识我?”云依依幽幽问道。
她并不知道眼前这女子正是楚曦儿。此刻的楚曦儿将一生所受的苦难尽数化作怨毒,想要发泄在云依依身上。犹如一只饱受欺凌的流浪猫,却仍会为了口粮去欺负更弱小者,她心中从不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见云依依清醒,楚曦儿丢开水瓢,用右手尖利的指甲狠狠掐住她的下巴,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云依依的腮骨捏碎,再一口口吞下。若不是还需留着这张脸供人享用以换取自由,她甚至想将指甲嵌入那娇嫩肌肤,一点一点,毁掉这世上比自己更美的容颜。
曾经她一直自负美貌,以为李桇领是铁石心肠才不动心,幻想着若有朝一日有了孩子,或许就能有名分,慢慢融化他的心。谁料李桇领从不给任何女子怀孕的机会,因她的妄想,她成了笑柄,同为侍婢的女子们嘲讽她、戏弄她,联合起来欺凌她。给她狗食,在她被褥里放污物死鼠,破坏她的物品,稍反抗便遭毒打。日复一日,丧失希望的她转而选择向南吴传递情报,天真地以为若能助南吴战胜北胡,不仅能替父亲赢得身后名,也能让那些欺负过她的人受到惩罚。然而她的算计终究是场笑话,她提供的情报虽让北胡吃了几场败仗,南吴君主却始终不愿乘胜北伐。北胡因情报泄露细查,李桇领受牵连被弹劾,军权被剥,被派出使建安城——谁都知这是个有去无回的差事,李桇领却欣然接受,临行前带上了楚曦儿。那一刻,楚曦儿曾为背叛他而愧疚,千方百计地照顾他,可没想到…李桇领并非真的铁石心肠,他也会动心,竟是为了这个女人而将自己抛弃!
楚曦儿死死盯着眼前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只觉自己的美貌在对方面前黯然失色,甚至不值一提。嫉妒、怨恨、愤怒让她的脸渐渐扭曲,眼中的恨意化作狠厉的话语,仿佛所有不幸都是云依依造成的,如今她要一股脑地讨回来。
“为什么我喜欢的人要被你勾引?你已有苏牧辞,为什么还要抢我的世子?!”她尖声嘶吼,扯开衣襟露出身上的伤痕,“你看清楚!这些全是因为你!没有你,我就不会被送走,就不会活得不如阴沟里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