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城
行至数日方至建安城外城,外城方圆约六十余里,十数丈宽的护城河绕城而过,粉墙朱户,杨柳依依。自南而入,坊巷御街,阔约百步。御沟水道皆植玉莲,夹岸处桂杏桃李,若是春日,花间相映,秀色无限。而今虽值冬日,褪尽繁华,青松翠竹,红梅纳雪,却也别有一番情趣。
入城时已是傍晚,街市中心,亭台楼榭,星罗棋布,对峙而立,灯烛荧煌,上下相照。酒楼缚彩,各色灯笼扎于门楼。北望巷陌,有坊间珠帘绣幕,香云弥漫。楼台廊柱间站立着浓脂厚粉的女子,她们衣饰艳丽,手持罗帕,待客而唤。
车外繁华景象,令云依依目不暇接。忽闻腹中轻响,她霎时飞红了脸,低下了头,暗拍肚子怪它的不争气。一旁苏牧辞见她的样子忍俊不禁,命车夫停于路旁一家名为“荟芸酿”的酒楼前。他先下了车,见马车略高,便让车夫取来马墩放置妥当,温言道:“这样便好下了,小心些。”
云依依含笑,扶着马车,轻轻踩着马墩跃下。彩月自后车赶来,疾步上前伺候。云依依抬头看着眼前的这间酒楼,楼高三层,廊桥栏杆,明暗相通,雕梁画栋,好不精致。还未来得及与苏牧辞感慨,便见门口几个小子着白虔布衫,肩上搭着青花色手巾,见客来,忙扯下手巾,迎上前来,满脸堆笑,引着他们往内走。行至一间名为“蒹葭阁”的雅室,小子先一步入内,在桌前作势擦上几下,朝柜台高喊:“贵客三位!”
苏牧辞虽非初至建安,但上次因公事匆忙,又逢连愕遭贬,全然无心领略市井风情。此番才算真正体验建安风物。他笑问:“小二,店中有何特色菜式,不妨推荐一二。”
小二见他二人气质超俗,知定是哪家的公子小姐,而彩月必是跟着小姐的丫头,又听口音非是建安城人士,马车车轴有土,定是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外乡人,遂投其所好道:“公子小姐一路辛苦,小店乃是百年老字号。不如尝尝本店的旋煎羊、盘兔旋炙、滴酥水晶脍,佐一壶‘琢玉人’,饭后用玉露春茶配些饮食果子,可好?”
“琢玉人是何物?”云依依不解。
小二笑道:“琢玉人可是我们店内的名酒,小姐试试便知这酒的奇妙之处。”
云依依幼时虽经过几年富贵,后来家境寻常,这些菜名于她皆属新鲜,就连苏牧辞也未曾尽尝。见她眸中光彩流转,苏牧辞宠溺笑问是否合意,云依依点头应允,他便依小二所荐点齐菜式。
须臾,菜上齐,菜色无奇,只这名唤琢玉人的酒斟入玲珑水晶杯中,观之与琥珀同色,嗅之有寒梅之香。苏牧辞不禁吟道:“相逢莫道不相识,夏馥从来琢玉人,原来这是梅花酒。”
小二奉承道:“公子果然学富五车,一闻着酒香,便知道这名字出处了,正是这意思。”
彩月不屑道:“你这小二惯会奉承,拿这话忽悠了多少人了。”
云依依轻轻推了彩月一下,笑着解释道:“她惯喜欢打趣人,你莫要见怪。此处暂不需伺候,有事再唤你。”
“那公子小姐慢用,有什么需要再唤我。”
说完小二退了出去,将雅间的珠帘放下,珠子“噼噼啪啪”地相互碰撞着。云依依托腮望去,只见珠帘晃动间,一道身影蓦然闯入视线——那人身着黑色窄袖锦缎长衫,银丝绣狼头暗纹,墨带束发,剑眉凌冽,面容如玉雕般完美,却透着一股冷峻疏离之气。他步履生风,天生威仪,目光所至令人胆寒,食客纷纷低头避视,纵有女子倾慕其容貌,亦只敢隔帘偷觑一二。
他疾步而入,身后随着数名北胡装扮的兵士。掌柜见了忙转出柜台,亲自在前引领着,却连句奉承话都不敢说,只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
行经蒹葭阁时,那人目光恰与云依依相遇。刹那间冰封般的眼神似裂开一隙,掠过一丝生机。他脚步微滞,若有所悟,走过时又忍不住回首一顾。
云依依对这个男子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说不上来何时见过,不禁脱口而出,“这人,我在哪里见过。”
此言顿时勾起了苏牧辞的醋劲,他轻轻捏了一下云依依的手,云依依心知说错了话,扭头想与苏牧辞解释,却被苏牧辞俯身吻上了唇,这个吻带着几分霸道,几分宣示的意味。苏牧辞瞥眼见那男子已收回寒冰般的目光,领着随从往楼上走去,方才放开云依依,正襟坐好,对有些怔愣的彩月道:“用膳吧。这旋煎羊肉质鲜嫩,替你小姐切一块。”
彩月虽知两人情意正浓,但这突如其来之吻仍令她坐立难安。云依依羞赧垂首,颊泛红晕,早将方才那人抛诸脑后,自悔失言,岔话道:“彩月,替我切一块。对了阿牧,穆晏应该快到了吧?”
苏牧辞故作不悦:“你倒会岔开话头。这一路都未听你提起穆晏,怎么突然就想起了?”
云依依吐了吐舌头,被苏牧辞突如其来的醋意弄的手足无措,想缓解下气氛,又被怼了回来,倒吸了口气,只得轻扯他衣袖软语道:“阿牧,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你错了?你错在哪里?”苏牧辞万分不喜她用这个错字,仿佛她真做了什么似的,追问道。那模样活脱脱的像个被抢了糖的孩童,不依不饶地讨要着一个并不重要的解释。
他这般态度倒让云依依拿不准了,以为他真在意,心中暗喜却又有几分恼他咄咄逼人:“错……错在不该说认得那北胡人。只是忽觉眼熟,并无他意,你这醋却吃得毫无道理。”
彩月见两人似要争执,尴尬起身欲避,却被苏牧辞叫住:“我俩不过说笑,并非吵架,你安心用膳便是。”
“您二位这架势,谁还坐得住?我出去看看穆晏到了没有。”
云依依噗嗤一笑:“你躲我们是假,等穆晏是真吧?”
“小姐,你莫要胡说,我比穆晏那小子大了七八岁呢。仔细苏公子当了真,我不过是把他当个弟弟。”彩月说着竟扭捏了起来,起身前又往嘴里塞了几口羊肉,“您二位好好说话,有事让小二唤我便是。”
原来穆晏自苏牧辞前往黑虎寨时,便奉命陪王君诺护送连愕回岳昜城。事毕后,他赶来建安与苏牧辞会合。也是初到黑虎寨的那些日子,让彩月觉得生死一线,与云依依聊天时才发现竟对穆晏心生别样情愫,后解了困境,她又疑心那不过是绝境中的错觉。此刻彩月望着街上熙攘人流,心道待穆晏到来,定要辨明这份情愫究竟从何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