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光亮的手停在半空中，正要去拿那部电话。
李卫东却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
电话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又一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黄光亮急得原地转圈。
“接啊！卫东，你倒是接啊！”
卡捷琳娜也屏住了呼吸，她紧紧盯着李卫东，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沉得住气。
这可是他们等了三天的电话。
李卫东不紧不慢地将杯中残茶饮尽，这才慢条斯理地拿起话筒。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因为急促而略显谄媚的声音，说着生硬的英语。
李卫东只回了几个简单的词。
“好的。”
“明天上午。”
“不客气。”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一片死寂。
黄光亮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李卫东的胳膊。
“怎么样？他们说什么了？是不是同意了？”
李卫东把话筒放回原位，动作平稳。
“乌克兰政府办公室的一位高级顾问，维克托·波塔彭科先生，明天上午十点，会亲自来酒店拜访我们。”
黄光亮愣住了。
“高级顾问？亲自来？”
他不是没和官员打过交道，但这种级别的人物，亲自登门拜访一个商人，这待遇……也太高了。
卡捷琳娜的蓝眼睛里，也充满了不可思议。
事情的走向，已经完全偏离了她的预想。
李卫东看了看他们两个的反应，内心毫无波澜。
鱼咬钩了，而且咬得很死。
他站起身，拍了拍黄光亮的肩膀。
“黄总，准备好演戏。”
“记住，我们现在是犹豫不决的投资商，不是求着买船的废铁贩子。”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
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准时停在了酒店门口。
一个身材微胖，头发梳得油亮的中年男人，在秘书的簇拥下快步走进大堂。
正是维克托·波塔彭科。
黄光亮和李卫东在套房门口迎接。
“波塔彭科先生，欢迎您的到来！”
黄光亮挤出最热情的笑容，伸出双手。
波塔彭科几乎是小跑着上前，力道十足地握住黄光亮的手，用力摇晃着。
“黄先生！李先生！早就听闻创律集团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青年才俊，商界翘楚！”
他的态度，热情得有些过分。
与之前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接触到的那些或傲慢、或冷漠的官员，判若两人。
进了套房，波塔彭科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李卫东身上，更是赞不绝口。
“李先生，关于贵公司计划将‘瓦良格’号改造为大型海上综合娱乐中心的构想，我谨代表我国政府，表示最热烈的欢迎和最崇高的敬意！”
他坐到沙发上，身体前倾，神采飞扬。
“这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和平利用典范！是化干戈为玉帛的伟大创举！它将成为黑海上一颗璀璨的明珠，象征着商业与和平的胜利！”
一连串高帽子扣下来，听得黄光亮都有些发懵。
他偷偷看了一眼李卫东，发现对方只是在专心致志地泡茶，仿佛没听见这些夸张的赞美。
黄光亮心里没底，只好按照李卫东昨晚的剧本，故作惊讶地开口。
“波塔彭科先生，感谢您的美意。不过……我们前几天去尼古拉耶夫，拜访了黑海造船厂的马卡洛夫厂长。”
“他似乎……并不同意我们的计划。”
波塔彭科听到“马卡洛夫”这个名字，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他立刻一拍胸脯，大包大揽。
“这只是小问题！”
“马卡洛夫厂长是国家的功臣，一个值得尊敬的老兵。但他对现代商业的理解，可能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
“请两位放心，政府会‘说服’马卡洛夫厂长，让他为了乌克兰的未来，全力配合这次伟大的商业合作！”
“说服”两个字，他说得格外重。
黄光亮和卡捷琳娜都听出了其中的分量。
那不是商量，是命令。
波塔彭科深怕他们不信，立刻切入了正题。
“那么，关于贵公司的收购意向……不知道两位考虑得如何了？”
他搓着手，急切地看着李卫东和黄光亮，那样子，不像是来谈判的政府高官，倒像是个急于推销产品的业务员。
“乌克兰方面，愿意为这笔交易的顺利进行，提供一切必要的便利！”
“无论是政策上，还是手续上，我们都会一路绿灯！”
从爱答不理，到上赶着求卖。
黄光亮在商海沉浮多年，何曾见过如此戏剧性的反转。
他看向李卫东，内心翻江倒海。
这个年轻人，到底用了什么魔法？
就在波塔彭科以为事情已经十拿九稳的时候，李卫东终于开口了。
他将一杯茶推到波塔彭科面前，慢悠悠地说。
“感谢您的诚意，波塔彭科先生。”
“只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与马卡洛夫厂长交流之后，我们发现船体的实际状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得多。锈蚀，结构损耗，还有关键设备的缺失……”
李卫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们的工程团队进行了初步测算，如果要把这艘船改造成符合国际标准的赌场酒店，后续的投入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所以，我们正在重新评估整个项目的成本与风险。”
“说实话，我们现在对这笔投资的兴趣，已经不那么大了。”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黄光亮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我的亲娘咧！这小子在干什么！人家都送上门了，他居然还往外推？
卡捷琳娜也是心脏猛地一跳，她完全跟不上李卫东的节奏了。
波塔彭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眼里的热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
这和上面交代的剧本不一样！
美国人那边已经打了招呼，这笔交易必须尽快完成。
要是黄了，他无法向总统交代，总统更无法向华盛顿交代！
“不不不！李先生！黄先生！”
波塔彭科急了，身体凑得更近，声音都变了调。
“成本不是问题！价格……价格我们可以再谈！我们可以给出一个非常……非常有诚意的价格！”
“而且，关于您说的设备缺失问题，我们可以想办法！厂里一定还有库存！我们可以附赠一批备用零件！”
“风险？有什么风险？乌克兰政府会为这次交易提供主权担保！这还不够吗？”
看着眼前这位几分钟前还自称“高级顾问”的男人，此刻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
李卫东心中冷笑。
他成功地把自己从一个苦苦恳求的买家，变成了一个手握决定权，被对方苦苦哀求的“救世主”。
他享受着这种顶级智斗带来的快感。
我把你卖了，你还得感激我，帮我数钱。
星联邦，中情局，乌克兰政府……这些庞然大物，都在他的棋盘上，按照他写好的剧本，起舞。
最大的政治障碍，已经被他借美国人的手，亲手扫清。
现在，是收割果实的时候了。
李卫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他看着波塔彭科那张写满焦虑的脸，淡淡开口。
“既然您这么有诚意……”
“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