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捷琳娜的效率极高。在塔拉斯那些地头蛇的协助下,仅仅一个晚上,一份详尽的报告就放在了李卫东的桌上。
黑海造船厂,已经整整四个月没有发出过一分钱的工资。
数万名工人及其家属的生计,全靠着一些零散的灰色收入维持。
有人偷偷拆下厂里不重要的螺丝、电缆拿出去换酒喝,有人在码头打零工,有人在黑市上变卖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
工人们的情绪早已在绝望的边缘徘徊,怨声载道,只是被马卡洛夫厂长昔日的威望强行压制着。
工会主席叫伊万,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实人,一辈子都在船厂工作。他在工人中有些声望,但面对数千个家庭的温饱问题,他同样一筹莫展,每天都被前来诉苦的工人围堵得焦头烂额。
“很好。”
李卫东看完报告,只说了两个字。鱼已经饿到了极限,现在是投下鱼饵的最佳时机。
他立刻叫来了塔拉斯。
“塔拉斯,动用你所有的渠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花多少钱。天黑之前,我要你给我采购到足够三千个家庭吃上一个星期的物资。”
塔拉斯有些发懵:“物资?李先生,您是指……美元吗?”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美元更能解决问题了。
“不。”
李卫东摇头,他的指令具体而明确,“我不要钱。我要最高等级的高筋面粉,我要成块的黄油,我要成箱的沃特加和牛肉罐头,我还要给孩子们准备的巧克力糖果。”
钱太冰冷,也太直接,会沾染上交易的铜臭味。而食物,尤其是在饥饿面前,代表着最原始的温暖、关怀和最直接的希望。
塔拉斯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不直接发钱,但他对李卫东的命令不敢有丝毫违逆。这位神秘的东方年轻人,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神魔般的烙印。他立刻点头哈腰地去执行了。
第二天上午,当尼古拉耶夫的居民还在为了一块黑面包而排队时,一支由十几辆重型卡车组成的庞大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入了城市。
这些卡车没有开往港口,也没有开往任何政府机构,更没有停在马卡洛夫厂长的办公楼前。它们在塔拉斯手下的引导下,绕过船厂的生产区,直接停在了船厂后方那片广阔而破败的工人生活区门口。
这个举动,立刻引起了骚动。
一些无所事事的工人和闻讯而来的家属,好奇又警惕地围了上来。他们看着这些崭新的卡车,看着那些从车上下来的,穿着统一黑色西装的陌生面孔,议论纷纷。
李卫东没有出面。他让黄光亮走到了最前面。
与此同时,工会主席伊万被人从家里“请”了出来。他看到这阵仗,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疑惑。
李卫东绕过了厂长,选择直接与工人阶级的代表对话。
黄光亮站在一辆卡车的车头上,清了清嗓子。
经过昨天的惊吓和今天的彩排,他已经更能适应“大老板”的角色。他拿着一个便携式扩音器,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俄语,开始了他慷慨激昂的演讲。
“光荣的黑海造船厂的工人们!兄弟们!”
他一开口,就用了最能拉近距离的称呼。
“我,是来自遥远香港的创律集团的董事长,黄光亮!”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商业机会。但是,当我看到你们,看到这些为苏维埃的伟大事业奉献了一生的英雄们,竟然在忍受饥饿,我的心都碎了!”
“我代表香港创律旅游娱乐集团,向伟大的乌克兰工人兄弟,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黄光亮挥舞着手臂,脸上的表情真挚而激动。
“我们决定,向你们提供一批物资。请注意,这不是交易,也不是施舍!这是来自中国工人阶级,对曾经的老大哥,乌克兰工人兄弟的无偿援助!它与我们正在洽谈的任何商业合作,都没有任何关系!”
这番充满“政治智慧”的场面话,瞬间击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特别是工会主席伊万,“无偿援助”、“兄弟情谊”,这些曾经无比熟悉和光荣的词汇,让他这个老布尔什维克感动得热泪盈眶。
就在所有人还沉浸在这番话带来的震撼中时。
黄光亮对着身后,大手一挥。
“打开!”
十几辆卡车的后挡板,在“哗啦”一声中,同时打开。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围观的工人们,眼睛都直了。
雪白的面粉袋堆积如山,金黄色的黄油垒成了一堵墙,一箱箱贴着标签的牛肉罐头和伏特加码放得整整齐齐,还有那些闪着诱人光芒的巧克力,在灰暗的背景下,是如此的刺眼。
这不是救济粮。
这是节日的盛宴!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乌拉!”
“上帝啊!是面粉!是黄油!”
“谢谢!谢谢来自东方的朋友!”
工人们彻底沸腾了。他们拥抱着,跳跃着,有些人甚至喜极而泣。饥饿带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整个生活区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他们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地将还在发懵的黄光亮从车头上抬了下来。
然后,人群中又有人指向站在黄光亮身后的那个年轻助理。
“还有他!别忘了这位先生!”
下一秒,李卫东也被人高高举起,抛向了空中。
身体在空中起伏,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呼。
李卫东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他在被抛到最高点的瞬间,视线越过狂欢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远处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在生活区通往厂区的一栋小楼的窗户后面,马卡洛夫厂长正站在那里。
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李卫东能想象出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会是怎样的一片铁青,又会交织着何等复杂的无力与愤怒。
他知道,这把火,已经从工人的肚子,一路烧到了马卡洛夫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