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捷琳娜抱着沉重的箱子,几乎是跑着穿过莫斯科萧瑟的街道。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跳动,每一次撞击都提醒着她怀里这份东西的分量。
那不是普通的纸张,那是帝国最顶尖头脑的命运,是无数家庭的未来,更是她刚刚从一个克格勃老兵手中骗出来的“地狱名单”。
风声在耳边呼啸,她却觉得那个叫李卫东的男人的话语更加清晰。
他算计人心的能力,让她从骨子里感到一阵阵寒意。
终于,她按照地址,找到了那间位于破旧居民楼顶层的安全屋。
敲门声响起,三长两短,是约定好的暗号。
门立刻被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高大的斯拉夫男人,一脸络腮胡,表情严肃,正是之前见过一面的伊万。
他没有多话,只是侧身让卡捷琳娜进来,然后迅速地关上门并反锁。
屋内的景象让卡捷琳娜停住了脚步。
公寓里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地上铺着几张毯子。
但在房间中央,三盏高亮度的台灯已经被架好,刺目的光束汇聚在一张铺开的巨大油布上。
油布旁边,整齐地堆放着小山一样的稿纸和几十支削好的铅笔。
李卫东就坐在其中一盏台灯下,他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正低头调试着灯光的角度。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
“回来了。”
他用的是陈述句,仿佛卡捷琳娜的成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卡捷琳娜将怀里沉重的箱子放到油布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东西……都在这里了。”
李卫东打开箱子,看着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牛皮纸档案袋,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他站起身,对着两人下达了简洁的指令,“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在天亮前,把所有核心人员的信息全部誊抄下来,然后把原件还回去。”
“伊万,你负责技术工人和后勤管理人员的部分,挑重要的抄。”
“卡捷琳娜,你负责所有的设计师和工程师档案,特别是副总设计师以上级别,一个字都不能漏。”
“我负责查漏补缺,并且对所有誊抄完的名单进行最终校对。”
没有动员,没有废话。
三人立刻就位,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无声战役,就此打响。
安全屋里陷入了死寂。
唯一能听到的,就是三支铅笔的笔尖,在纸张上快速划过时发出的“沙沙”声。
那声音密集、急促,像是无数只春蚕在啃食桑叶,也像是黎明前催命的鼓点。
紧张而压抑的气氛,在狭小的空间里迅速发酵。
卡捷琳娜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她翻开第一份档案,属于一位发动机叶片专家。
她被克格勃档案的精细程度所震撼。
上面不仅有这位专家的履历、技术等级、负责过的项目,还有他的家庭住址、妻子的工作单位、孩子的学校,甚至连他个人的一些生活习惯,比如喜欢在周日下午去哪个公园散步,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这哪里是人事档案,这分明是一份份详尽到令人发毛的“控制手册”。
她不敢多想,只能埋头飞速抄写。
姓名、年龄、职位、住址、家庭成员……
一个个鲜活的人,在她笔下化作一行行冰冷的文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已经从九点,走到了午夜一点。
伊万已经抄完了厚厚一沓,他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换了一支新的铅笔。
李卫东则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他的速度最快,誊抄完一份,就立刻拿起伊万或者卡捷琳娜完成的稿件进行校对,用红笔在上面勾画,确保没有任何疏漏。
卡捷琳娜也感觉自己的手指开始变得僵硬。
她负责的部分,是“方舟行动”的重中之重,是安德烈口中那些帝国的瑰宝。
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当她誊抄到一份标注着“副总设计师”的档案时,她的笔尖忽然顿了一下。
这份档案的主人,叫米哈伊尔·别洛夫,是空气动力学领域的权威。
在米哈伊尔名字的后面,她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用铅笔留下的记号。
那是一个小小的半月形。
非常淡,如果不凑在台灯下仔细看,很容易就会当成纸张上本身的污点或者无意的划痕。
也许是谁不小心画上去的?
卡捷琳娜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她没有停下,继续往下抄写。
又过了半个小时。
当她翻开另一位材料学专家的档案时,她的呼吸停滞了。
在这位专家的名字后面,她又看到了那个完全相同的标记。
一模一样的半月形,同样是用铅笔画的,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隐蔽。
一次是偶然,两次……就是必然!
一股说不出的寒气,顺着她的尾椎骨直冲头顶。
这绝对不是巧合!
“李先生!”
她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打破了房间里持续了数个小时的寂静。
伊万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诧异。
李卫东正在校对的手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望向卡捷琳娜。
“怎么了?”
“你来看一下这个。”
卡捷琳娜将那两份档案推到了李卫东面前,用颤抖的手指着那两个微小的标记。
李卫东走过来,拿起其中一份档案,凑到那盏最亮的台灯下。
他原本平静的表情,在看清楚那个半月形标记之后,一点点凝固。
那是一种和煦春日骤然转入凛冽寒冬的变化。
他没有说话,又拿起了另一份档案。
当他确认第二个标记也存在时,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李卫东是一头蛰伏的猛兽,那么现在,这头猛兽感受到了来自另一片丛林的,同类的气味。
“伊万,停一下。”
李卫东开口,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伊万立刻放下了笔。
李卫东将档案平放在桌上,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个铅笔印记。
他低声问卡捷琳娜,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你还发现了多少个?”
“目前……就这两个。”卡捷琳娜的声音有些干涩。
李卫东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出了一句让卡捷琳娜和伊万都呆立当场的话。
“这是冷战时期,cIA外围线人名单的标记方式之一。”
“你说什么?”卡捷琳娜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李卫东没有看她,他的视线依旧锁定在那个小小的半月标记上,像是在看一个致命的毒蝎。
“cIA,星联邦中央情报局。他们有一套非常复杂的标记体系,用来在不留下任何书面证据的情况下,识别和管理他们在各个重要机构里发展的线人。”
“不同的标记,代表不同的级别、不同的联络方式,甚至是不同的任务类型。”
李卫东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敲进卡捷琳娜的脑子里。
“这个半月形标记,代号‘新月’,代表的是‘可接触、可激活’的潜在合作者。这些人,要么是对现有体制严重不满,要么是有把柄被对方抓住,要么,就是单纯地爱上了美元。”
“他们是cIA渗透计划的种子。星联邦人……下手了!”
“而且比我们想象中,渗透得更早、更深!”
卡捷琳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铅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滔天洪水中建造方舟的先行者。
可现在才发现,另一群装备精良的猎人,早就潜伏在这片即将沉没的土地上,并且已经在最肥美的猎物身上,悄悄做好了标记!
这个认知,比面对克格勃的威压,还要让人窒息。
李卫东缓缓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温度,他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档案,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
“现在,把所有档案全部检查一遍,把带有标记的人,都给我找出来。”
“我们得看看,这条船上,到底有多少乘客,已经被别人提前买好了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