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退兵的锣声在山谷间空洞地回响,最终消散在暮色里。黑云涧口,死寂取代了震天的杀声,唯有未熄的火焰噼啪作响,混合着伤者压抑的呻吟,构成一幅凄厉的战后图卷。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焦糊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我拄着日月双刀,站在涧口狼藉的战场上,刀刃上凝固的暗红血迹触目惊心。夕阳的余晖将山峦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却照不亮脚下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庄客们默默地清理着战场,将阵亡弟兄的尸身小心抬回,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疲惫、悲伤,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二十三个……”李教头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来,声音沙哑干涩,报出最终清点的数字。这个数字像一块冰,砸在我心上。每一个数字,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石彪被张嫂扶着去重新包扎崩裂的伤口,他脸色惨白,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们退回到主洞。洞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篝火跳跃,映照着栾廷玉越发灰败的脸。他靠在石壁上,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杂音,显然白日强撑精神指挥,极大地消耗了他本已油尽灯枯的元气。
“教师……”我蹲下身,低声唤他,递过一碗刚熬好的参汤。这是用那神秘“主人”送来的药材熬的,此刻喝起来,滋味复杂难言。
栾廷玉缓缓睁眼,接过碗,手微微颤抖,他啜饮一口,浑浊的目光扫过洞内或坐或卧、伤痕累累的众人,最后落在我脸上。
“今日……赌赢了半子。”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深深的疲惫,“却也……露了底牌。”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们借那蓝衣弩手之力击退孙立,看似赢了场面,却也彻底暴露在黑云涧之外更庞大的势力棋盘上。那“主人”展示了肌肉,我们也成了他明面上的一颗棋子。孙立经此一挫,绝不会善罢甘休,下次再来,必然是更疯狂的报复。而梁山内部,因王英之事,矛盾已摆上台面。
“接下来,当如何?”我问,声音同样低沉。洞内其他人都屏息听着,目光聚焦在我二人身上。
“等。”栾廷玉吐出一个字,眼神幽深,“一等梁山内乱消息。施恩与孙立此番龃龉,吴用、宋江不会坐视。二等那‘主人’下一步指令。他既出手,必有后招。三等……官兵动向。”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那儒生所言‘官兵异动’,绝非空穴来风。我等须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如何打算?黑云涧经此一役,已是强弩之末,还能经得起几番风雨?
“我们的筹码,”我沉吟道,“便是让孙立久攻不下,引发梁山内耗。若官兵真至,我们……或可成为他们剿匪的‘助力’?”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讽刺。从反抗梁山的义军,到可能借助官兵之力求生,这身份的转换,何其无奈。
栾廷玉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与虎谋皮,险之又险。然则……别无选择。”他看向我,目光锐利,“三娘,那密道……需再探。要摸清其究竟通往何处,是否真为退路。此事,关乎我等最后一线生机,务必隐秘。”
我心中一凛。确实,那古墓密道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变数。若真能通往安全之处,或可绝处逢生;若是死路或陷阱,也需尽早知晓,以免临危抱佛脚。
“我明白。”我点头,“待弟兄们伤势稍稳,我便亲自再探。”
是夜,黑云涧无人安眠。伤者的呻吟断续可闻,巡哨的脚步声比往日更加沉重。我坐在洞口,望着墨蓝天幕上稀疏的星子,心中思绪纷杂。穿越至今,从苟全性命于祝家庄覆灭之夜,到如今深陷这各方势力博弈的漩涡,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那神秘“主人”、蓝衣弩手、古墓密道、即将到来的官兵……无数线索交织,却仍看不清全局。
“姑娘,喝口热粥吧。”孙小妹端着一碗稀粥走来,小脸上沾着煤灰,眼睛却亮晶晶的,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坚韧。我接过碗,温热透过粗陶传来,稍稍驱散了夜寒。
“怕吗?”我轻声问道。
孙小妹摇摇头,又点点头:“怕……但跟着姑娘,就不那么怕了。”她顿了顿,低声道,“姑娘和教师,一定能带我们活下去的。”
看着她信任的眼神,我心中五味杂陈。活下去……在这乱世,竟是如此奢侈的愿望。我将粥慢慢喝完,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却化不开胸中的块垒。
后半夜,我带着两名伤势较轻、心思缜密的庄客,再次悄然潜入那条通往古墓密道的裂缝。此次准备更加充分,带了更长更结实的绳索、更多荧光石和试探机关的长杆。
再入石厅,那堆腐朽的军械和“艮位生门”的刻字在荧光下更显阴森。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已知的踏板机关,再次来到暗河边。河水依旧轰鸣,对岸洞口幽深依旧。那具刻着“客”字的铁牌和指示潜礁的线刻图,静静地诉说着曾经的尝试与失败。
我们沿着河岸向上游仔细探查,果然在更上游处,发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被藤蔓完全覆盖的侧向洞口!洞口狭小,仅容一人匍匐通过,内有微弱气流涌动,似乎通向另一处空间!
“姑娘,这里有路!”一名庄客激动地低呼。
我心中一动,示意他噤声。我们用长杆小心拨开藤蔓,清理洞口碎石。洞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我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进去,听到骨碌碌的滚动声,持续了许久才消失,说明内部空间可能极大,且是向下倾斜的。
这难道才是真正的“生门”?那暗河对岸的洞口,或许只是个幌子或绝路?
“进去看看?”庄客跃跃欲试。
“不可冒进。”我制止了他,“洞内情况不明,或许有更厉害的机关。记住此处位置,我们先退回。”
退出密道,回到主洞时,天已蒙蒙亮。我将新发现告知栾廷玉。他凝神听了,眼中精光闪烁:“向下倾斜……气流涌动……莫非……通往山外?或是一处更大的地下空间?”
若是通往山外,便是真正的生路!但若是更复杂的迷宫或绝地,则风险更大。
“需派最机灵可靠之人,做好万全准备,再行深入探查。”栾廷玉沉吟道,“此事,或可成为我等最后的底牌。”
正当我们商议之际,洞口负责警戒的顺风耳再次疾步而来,这次,他脸上带着一丝怪异的神色:“姑娘,教师!涧外……有人射进来一封箭书!绑在无簇箭上,插在涧口第三棵松树上!”
箭书?我和栾廷玉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凛。是孙立的劝降?还是那“主人”的新指令?
石彪挣扎着起身:“某去取来!”
片刻后,石彪带回一支普通的羽箭,箭杆上绑着一小卷素绢。栾廷玉示意我打开。我小心解下素绢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却如惊雷炸响:
“孙立怒责施恩,泊内哗然。宋江遣吴用调解,暂压纷争。然秦明部已移营三十里,距黑云涧不足一日程。官兵哨骑出没东南五十里外落马坡。时机将至,早作准备。阅后即焚。”
没有署名,但信息量巨大!梁山内讧已起,秦明部队逼近,官兵果然在侧!这送信人,是那“主人”的耳目无疑!他催促我们“早作准备”,意味着最终摊牌的时刻,快要到了!
我将素绢就着篝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洞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风暴的气息。
栾廷玉闭上眼,良久,缓缓睁开,目光扫过洞内每一张紧张的脸,最后定格在我身上,声音低沉而决绝:
“山雨……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