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看着手里的毛笔,又看看一脸“我都是为你着想”的卢植,脑子嗡嗡作响。
他感觉自己被这老朋友给套路了。
“子干兄,你这……这不合适吧。”蔡邕把笔往旁边一推,脸上写满了抗拒。
“字据都立了,怎么就不合适了?”卢植把笔又推了回来,一脸的理所当然。
“这要是传出去,我蔡伯喈成什么人了?拿女儿的婚事当儿戏?”
“再说了,那赵轩现在是袁家和何进的眼中钉,我跟他扯上关系,不是自找麻烦吗?”
卢植长叹一声,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伯喈兄,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他压低了声音。
“赵轩这孩子,是把好刀。可现在,这把刀快要被逼到阉党那边去了。”
“我若收他为徒,只会让袁家和何进更加忌惮,是火上浇油。我与他,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可你不一样。”卢植指了指蔡邕。
“你是谁?当朝大儒,天下文宗!你的名望,你的清誉,是那些士人最看重的东西。”
“只有你出面,收他为徒,才能向天下人证明,赵轩不是阉党一丘之貉。才能把他从那条不归路上,给拉回来!”
“这是为我大汉,留一员良将,留一分元气啊!”
一番话,说得蔡邕哑口无言。
他捏着自己的胡须,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卢植这老狐狸,是给他戴了顶高帽子,然后把他架在火上烤。
拒绝?
拒绝就是不顾全大局,眼睁睁看着一个少年英才堕入宦官阵营,成为士族的敌人。
答应?
答应就是把自己绑在赵轩这艘前途未卜的船上,直面袁氏与何进的怒火。
“你这是逮着我一个人坑啊。”蔡邕苦笑。
卢植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能者多劳嘛。”
“再说了,我也没让你现在就收。明日,我带那小子过来,你亲自考校一番。”
“他若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你大可把他赶出去,我绝无二话。这字据,咱们就当是酒后戏言。”
“他若真是块璞玉,你点拨一二,于国于家,都是大功一件。如何?”
蔡邕长出了一口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
“好,就依你。明日,我便会会那个赵轩。”
……
书房外的回廊下,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将方才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她叫小青,是蔡琰的贴身丫鬟。
一听到“许配”、“字据”这些词,小青的脸都白了。
她提着裙角,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冲进了自家小姐的绣楼。
“小姐!小姐!不好了!”
绣楼内,琴音袅袅,如山间清泉。
一位身着素雅长裙的少女,正端坐于古琴前,十指纤纤,拨动琴弦。
她便是蔡邕之女,蔡琰,字昭姬。
琴音被小青惊惶的叫声打断,戛然而生。
蔡琰蹙起秀眉,脸上带着一丝不悦。
“何事如此惊慌?”
“小姐!”小青快步跑到她面前,急得快要哭出来。“老爷……老爷他把你给卖了!”
蔡琰一怔。
“胡说八道些什么。”
“是真的!”小青把偷听到的话,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
“卢大人拿了一张纸,逼着老爷写字据,说……说只要那个叫赵轩的将军能渡过难关,老爷就把您许配给他当赌注!”
“轰”的一声。
蔡琰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是谁?
她是蔡邕的女儿,是名满京师的才女蔡昭姬。
她的婚事,竟然被父亲和一个外人,像一件货物一样,写在了赌约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从心底直冲头顶。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身旁的香炉,香灰撒了一地。
“父亲在哪?”她的声音冰冷。
“就……就在前厅,和卢大人一起。”
蔡琰二话不说,提着裙摆就往外冲。
那个叫卢植的,就是罪魁祸首!
……
前厅里,卢植刚刚心满意足地喝下一口茶,就看见蔡琰带着一身寒气,怒冲冲地闯了进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被听到了。
卢植是什么人,眼力价十足。
他立刻站起身,对着蔡邕一拱手。
“哎呀,伯喈兄,天色不早,我府上还有要事处理,就先告辞了!”
说完,不等蔡邕反应,他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那速度比战场上逃命还快。
蔡邕看着卢植飞速消失的背影,张了张嘴,一句“你给我回来”卡在喉咙里,愣是没说出来。
卖队友卖得如此干脆利落。
“父亲!”
蔡琰冰冷的声音,将蔡邕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一回头,就对上女儿那双写满质问和屈辱的眸子,顿时心虚了半截。
“昭姬啊,你……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是不是就要被父亲卖了,还要帮着数钱?”蔡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女儿在你心里,就是一件可以用来交易的赌注吗?”
蔡邕老脸一红,支支吾吾。
“胡说,这……这是你卢伯父他……他忽悠我!”
他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解释了一遍。
从赵轩的处境,到卢植的担忧,再到那个“为大汉留存元气”的大义。
“……为父也是没办法,那卢子干,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我若是不答应,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那个赌约,只是他诓我写下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蔡邕越说声音越小,自己都觉得这解释有点苍白。
蔡琰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怒气,慢慢退去。
她不是寻常的深闺女子。
父亲的话,她听懂了。
这里面,牵扯到朝堂上最复杂的争斗:士族、外戚、宦官。
而那个叫赵轩的少年将军,正处在风暴的中心。
他若倒向宦官,凭借他的军功和天子的看重,必将成为对付士族的一把最锋利的刀。
父亲和卢植,是想把他拉过来。
拜师,是一种姿态。
赌约,是一种捆绑。
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和士族站在一起。
想通了这一点,蔡琰心中的屈辱感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不再愤怒,反而冷静了下来。
“父亲。”她开口,声音平稳了许多。
“明日的考校,女儿也要参加。”
蔡邕愣住了。
“你要参加?”
“对。”蔡琰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既然他可能成为我的……夫婿,也可能成为父亲的弟子,我总该亲眼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知道,这个能让卢植如此费心布局,能让父亲甘愿冒着得罪两大集团风险去保的人,到底值不值得。
蔡邕看着女儿,见她已经不再生气,还主动提出要参与考校,以为女儿是想通了,识大体。
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欣慰地点了点头。
“好,好啊!我儿深明大义,不愧是我蔡伯喈的女儿!”
他转身对旁边吓得不敢出声的小青说道。
“去,替我向小姐道歉,就说老夫今日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