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了黑夜的帷幕。
城楼上的欢呼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见了。
城外一里处,那片重新集结的黑色海洋。
人头攒动,旌旗如林,比昨夜更加密集,更加压抑。
那不是五万。
那是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
一个刚领了赏钱,还沉浸在劫后余生喜悦中的民夫,手中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旁边的几个人,脸色比死人还白,身体筛糠一样抖动。
恐惧,比瘟疫传播得更快。
赵轩没有说话。
他只是绕着城楼,一步步地走着,脚下的青石板,沾满了凝固的血迹。
他走到那个掉枪的民夫面前,弯腰,捡起了那杆简陋的长枪。
他把枪塞回那人冰冷的手里。
“拿着。”
赵轩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昨晚,你们杀了多少人?”
没人回答。
“一千?还是两千?”
赵轩自问自答。
“他们有至少七八万人,死了两千,还剩很多。”
这句话,让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士气,又被浇灭了。
“但是。”
赵轩话锋一转。
“他们没有吃的了。”
他指着城外那黑压压的大军。
“七八万张嘴,今天早上,连一口热粥都喝不上。”
“他们是饿着肚子,在寒风里站了一晚上。”
“而我们呢?”
赵轩走向城楼的另一侧,那里,几口大锅已经架了起来。
厨子们正把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倒进锅里,旁边还有切好的凶兽肉块。
米香和肉香,混合着柴火的青烟,开始在城楼上弥漫。
“我们有肉吃,有热汤喝。”
“我们有城墙保护,不用吹冷风。”
赵轩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你们告诉我,一群饿着肚子的疯狗,和一群吃饱了肚子的猎人,谁更能耗?”
他没有等答案,直接对厨子下令。
“开饭!”
“所有守城的人,一人一碗肉粥,两个炊饼,管饱!”
咕嘟。
咕嘟。
城墙上,所有人都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那个吓掉枪的民夫,闻着肉香,看着城外那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匪军,冰冷的手,慢慢攥紧了手中的长枪。
好像……是这个道理。
……
黑山军阵前。
杨凤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肚子也在咕咕叫,不是饿,是气的。
一个偏将凑了上来,声音压得很低。
“将军,粮草被烧,军心已经不稳了。”
“再这么耗下去,不用那姓赵的打,兄弟们自己就得散伙。”
“要不……我们先退回戈阳,从长计议?”
杨凤猛地回头,一脚将那个偏将踹翻在地。
“退?”
“退到哪去!?”
他一把揪住偏将的衣领,双目赤红。
“袁家的钱我们收了!现在空着手回去,你猜袁基会怎么对我们?”
“全军的粮都没了,你觉得我们能活着走出汝南地界?”
他松开手,任由那个偏将瘫在地上。
杨凤抽出自己的鬼头大刀,指向平舆城。
“现在,我们没有退路!”
“那座城里,有粮食,有女人,有我们活下去的一切!”
他的声音,通过内力,传遍了整个军阵。
“兄弟们!饿着肚子打仗,是什么滋味,老子懂!”
“所以,老子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用刀尖指着城楼上那面“赵”字大旗。
“今天,不设后退!不留活口!”
“第一个登上城楼的,赏金千两!官升三级!”
“谁能砍下赵轩的脑袋,我这副将的位置,就是他的!”
重赏之下,必有疯子。
饥饿和对死亡的恐惧,混合着杨凤画出的大饼,让这群乌合之众,再次爆发出了惊人的狂热。
“杀!”
“冲啊!”
“为了粮食!”
呜——
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黑山军的攻势,比昨夜更加疯狂,更加决绝。
他们推着几十辆装满了沙土的独轮车,在箭雨中硬生生填平了一段护城河。
更多的云梯,更多的冲车,如同怪兽的触手,搭向了城墙。
“顶住!”
典韦挥舞着两柄大铁戟,像一尊绞肉机,任何靠近他三步之内的敌人,都被砸成了肉泥。
城墙上,刚刚吃饱喝足的守军们,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们用石头砸,用滚油烫,用长枪捅。
一个上午,黑山军发动了三次冲锋,三次都被打了回去。
城墙下,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平舆城,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城楼上几乎没有一个不带伤的,新征召的民夫,死伤超过了三成。
所有人的体力,都消耗到了极限。
杨凤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心疼,只有一种病态的兴奋。
他要的就是消耗。
用人命,去耗光平舆城的防御。
“第四次!给我上!”
他发出了命令。
这一次,黑山军的攻势集中在了北门的一段城墙上。
那是昨夜战斗最激烈,城防也最薄弱的地方。
超过二十架云梯,同时搭在了那不足五十步的墙段上。
压力,陡然增大。
“顶不住了!”
“将军!西段快被攻破了!”
一个老卒浑身是血地跑过来,他的一条胳膊已经被砍断,只剩下皮肉连着。
赵轩看着那个方向,黑压压的匪兵已经有十几个人冲上了墙头,正在和守军疯狂厮杀。
防线,即将崩溃。
“李默!”
赵轩大喊一声。
“下官在!”
“把我们最后的家当,给兄弟们发下去!”
李默一愣,随即明白了赵轩的意思。
他一咬牙,对手下吼道:“把东西抬上来!”
几个士兵,吃力地抬着几口沉重的大箱子,放到了城楼中央。
箱子打开。
没有金银,没有兵器。
满满几大箱,全是刚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炊饼!
和一坛坛烈酒!
“兄弟们!”
赵轩拔剑,指向那段即将失守的城墙。
“吃饱了,喝足了,跟我上!”
“杀光这帮狗娘养的!”
他抓起一个炊饼,狠狠咬了一口,又拿起一坛酒,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然后,他提着剑,第一个冲了过去。
“府君!”
典韦怒吼一声,也提着双戟,紧随其后。
所有还在战斗的士兵都看呆了。
他们的太守,他们的主君,亲自上了第一线!
“操他娘的!”
那个断了胳膊的老卒,用仅剩的一只手抓起一个炊饼塞进嘴里,又抢过一把刀。
“跟府君一起!杀!”
“杀!”
残存的守军,饿狼一样扑了上去。
赵轩的剑法,不追求华丽,只追求杀人。
每一剑刺出,必有一名匪兵倒下。
他就像一颗黑色的钉子,硬生生楔入了敌人的阵型。
典韦更是如同虎入羊群,两柄大铁戟舞得风雨不透,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
刚刚冲上城楼的匪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扑打蒙了。
他们的势头,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城下的杨凤,看得目眦欲裂。
“废物!一群废物!”
“连一个书生都挡不住!”
他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抢过身边亲卫的坐骑,抽出自己的鬼头大刀。
“都给老子滚开!”
他一骑当千,直接冲向了城门。
“赵轩小儿!可敢与我一战!”
他的咆哮声,在战场上回荡。
赵轩一脚踹开一个匪兵,听到了这声叫阵。
他没有理会。
他很清楚,自己的任务是守住城墙,不是和人斗将。
但是,有人理会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主公叫阵?”
典韦一戟将一个匪兵连人带甲砸下城楼,对着城下的杨凤,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你爷爷我来会会你!”
说完。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典韦那魁梧的身躯,竟然后退几步,一个助跑,从数丈高的城楼上,一跃而下!
轰!
一声巨响,如同天外陨石坠地。
典韦双脚落地,将青石板的地面,都踩出了两个深深的脚印。
他毫发无伤地站直了身体,两柄铁戟指向杨凤。
“来,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