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御书房的绝境
慈安宫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巨石，虽在太后的强压下平息，但激起的涟漪，却在每个人的心中，久久不散。
回东宫的路上，宫灯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他们此刻变幻莫测的心境。空气里，还残留着慈安宫那股若有若无的、腐烂的恶臭，像一根无形的刺，提醒着刚才那场无声的杀戮。
“你刚才，很勇敢。”许久之后，顾云逸才开口，声音，带着些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劫后余生的沙哑。
他看着身边的苏瑶，她身姿依旧挺拔，仿佛刚才在慈安宫那场生死一线的对峙，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码。可他，却无法像她这样平静。
他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剧烈的风暴。
他怕。
不是怕丽妃那点上不了台面的伎俩，而是怕这深不见底的后宫。这里没有金戈铁马，却处处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他习惯了在朝堂上，用权谋和力量去碾压对手，可在这里，他的力量，显得如此笨拙。他甚至无法在第一时间，察觉到那杯酒里的杀机。
是苏瑶，是她，用她的冷静和智慧，化解了危机。
这一刻，他心中涌起的，不仅仅是后怕，更是一种深刻的……挫败感。作为她的丈夫，作为未来的储君，他竟然，让她站在了风暴的最前沿。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失职的守卫，眼睁睁看着敌人，将利刃，挥向了自己最想保护的人。
“我不勇敢，我们就会一起死。”苏瑶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们”……
这个词，像一道暖流，瞬间抚平了他内心的褶皱。是啊，他们是“我们”，是一个整体。她的勇敢，就是他的勇敢。她的智慧，便是他的利剑。
“你早就看穿了，那个宫女是来送死的？”他追问道，声音里带着些许急切，他想知道，她的智慧，究竟达到了何种地步。
“不确定。”苏瑶摇了摇头，“但我知道，丽妃没那么聪明。她敢动手，背后一定有人指点。而那个指点她的人，也一定，会给她准备后手。那个宫女，就是后手。”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层层剖开了阴谋的内核。
顾云逸看着她，心中，那股挫败感，渐渐被一种全新的，名为“敬畏”的情感所取代。
他一直以为，她是需要他庇护的羽翼下的雏鸟，可现在他才发现，她早已成长为，能与他并肩翱翔于九天的，雄鹰。她甚至，飞得比他更高，看得比他更远。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从暗处跑了过来，躬身道：“殿下，娘娘！皇上宣两位，即刻去御书房！”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疑惑。
御书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里，是整个帝国的心脏，也是权力最集中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上好的龙涎香和陈年书卷混合的味道，庄重而肃穆。皇帝正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上，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的面前，一张紫檀木的矮几上，摆着几盘精致的御用点心，和一壶，刚刚沏好的、热气腾腾的碧螺春。
“你们来了。”皇帝抬起头，看着他们，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眼神里，有审视，有猜疑，还有些许……作为帝王的，冷酷的试探。
“父皇。”两人，躬身行礼。
“刚才在寿宴上，你们表现得很好。”皇帝缓缓地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尤其是你，苏瑶，临危不乱，心思缜密，不愧是朕亲自册封的太子妃。”
“谢父皇夸奖。”
“不过，”皇帝的话锋一转，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书房，“这后宫之中，人心叵测。丽妃的背后，是谁，朕心里，有数。但是，她既然敢动手，就说明，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说着，亲自提起那把紫砂茶壶，为一只夜光杯，斟满了酒。那酒液，琥珀般澄澈，在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将那杯酒，递给了顾云逸。
顾云逸的心，在那一刻，猛地一沉。
他看着那杯酒，看着皇帝那张深不可测的脸，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了他的脑海。
这是……一场测试。
一场，对他忠诚的测试。一场，对他们夫妻情分的测试。
如果他喝了，没事，证明父皇只是多虑。如果他喝了，有事……那他顾云逸，就成了一枚，被牺牲掉的棋子。
如果他拒绝……
那他，就是公然抗旨，不忠不孝，坐实了心中有鬼。
这是一个，死局。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他不能死，他死了，苏瑶怎么办？他所有的布局，所有的理想，都将化为泡影。可他更不能拒绝，拒绝，就是死路一条。
他伸出手，准备去接那杯酒。他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失控。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杯壁时，一只手，如同羽翼般，轻轻地，拦住了他。
“父皇，”苏瑶看着皇帝，不卑不亢地说道，“殿下今日，连受惊吓，身体不适，不宜饮酒。这杯酒，不如，让臣妾，代他饮下吧。”
顾云逸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猛地转头，看向苏瑶。
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这是，在用她的命，来赌他的清白！
不！
他不能让她这么做！
“不要！”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止。
但皇帝的眼中，却闪过些许，不易察觉的，满意的光芒。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要看看，在生死关头，这对夫妻，究竟会作何选择。
“哦？你替他饮？”皇帝的声音，带着些许玩味。
“是。”苏瑶点了点头，从顾云逸手中，接过了那杯酒，她的动作，那么自然，那么坚定，“夫妻一体，殿下的恩典，便是臣妾的荣耀。”
她说完，便要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那一刻，顾云逸的内心，世界崩塌，时间静止。
他看着她仰起的，优美的脖颈，在灯火下，如同上好的白瓷。他看着她那双为了他，可以燃烧一切的眼睛，他心中，那座用理智、权谋、帝王心术堆砌起来的，坚固的堡垒，瞬间，土崩瓦解。
什么太子之位！
什么江山社稷！
什么宏图霸业！
如果连她都保不住，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这一路走来，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吗？而现在，那个他最在乎的人，就在他面前，要替他去死。
这对他而言，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失败！
“苏瑶，你疯了！”
他嘶吼出声，一把夺过苏瑶手中的酒杯，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怒与心疼。
他转头，看向龙椅上的父亲，那个他一直以来，既敬畏又想超越的男人，声音，冰冷得，像是来自地狱的寒冰。
“父皇，这酒，是不是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