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得不真实。从地底永恒的昏暗骤然置身于废土午后的灼热光线中，林烬的瞳孔猛烈收缩，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但他强迫自己睁着眼，哪怕视线模糊——在野外，丧失视力等于死亡。
三股威胁如同三把悬顶之剑，几乎同时降临。
空中的黑点正在快速放大，已经能看清那是三架流线型的黑色飞行器，扁平的碟状主体周围环绕着六个静音旋翼，底部闪烁着幽蓝的扫描光束。它们的速度不快，但覆盖范围极大，显然在进行系统性的网格化搜索。阳光在黑色的外壳上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侧面的“枯树缠绕锁链”标志越来越清晰。
地面的包围者距离庇护所大楼还有大约两百米。十几个人，动作谨慎而专业，交替掩护前进。他们穿着深褐色、看似破烂但实际上经过巧妙改装的连体服，与环境色几乎融为一体。武器参差不齐——从自制步枪到旧时代的制式冲锋枪都有，但握持的姿势透露出训练痕迹。为首那人手中的红色探测设备，每隔几秒就会发出一次低沉的“嗡”鸣，如同捕食者的心跳。
而身后，维修竖井下方，防爆门被撞击和切割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偶尔还夹杂着隐约的爆破声。地下回收队随时可能冲破阻碍。
时间，以秒为单位流逝。
小瑶抱着“希望之次”（它已不再是“种子”了），脸色惨白如纸。怀中的植物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顶端的光结构旋转得几乎要脱离束缚，传递出的恐惧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林烬的感知——这恐惧不仅针对天空和地面的威胁，似乎还针对着某种更庞大、更无形的东西。
“烬哥……”小瑶的声音带着哭腔，但被她死死压住了。
林烬的大脑在疯狂运转。没有时间犹豫，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导向死亡。
空中的“守墓人”侦察机覆盖范围广，但它们的扫描显然还未锁定这个具体位置——否则应该直接俯冲过来。地面的包围者目标明确是庇护所大楼，暂时还没发现他们这个位于侧后方废墟中的出口。身后的追兵……是最直接的威胁。
“这边！”林烬压低声音，抓住小瑶的手臂，拖着她冲向右侧一堆倒塌的混凝土梁和扭曲钢筋形成的掩体。那里有一个半塌陷的地下室入口，被碎石部分掩埋，但足够两人藏身。
他们刚蜷缩进阴影，头顶就传来了飞行器掠过的低沉嗡鸣。幽蓝的扫描光束从掩体上方扫过，距离他们头顶不到半米。林烬甚至能闻到那光束带来的、淡淡的臭氧味。
飞行器没有停留，继续向前。暂时安全。
但地面的包围者已经接近大楼入口。为首那人举起了探测设备，对准了大楼的方向。设备的嗡鸣声陡然变得急促而高亢！
“能量读数激增！就在里面！”他喊道，“准备突击！优先回收生命信号，其次是任何活性样本！遇到抵抗……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林烬的心沉了下去。阿雅还在里面，独自一人，只有一把手枪和几发子弹。
他必须做点什么。
“小瑶，待在这里，绝对不要出来，不要发出声音。”林烬将声音压到极限，“抱紧‘希望’，试着……试着和它沟通，让它安静下来。它的情绪会暴露我们。”
小瑶用力点头，双手紧紧环抱住植物容器，将脸贴在包裹的外套上，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传递安抚的情绪。怀中的小树颤抖逐渐减弱，顶端的光结构旋转速度放缓，光芒也收敛了许多。
林烬从掩体边缘探出一点视线。地面的包围者已经分成了两组：一组六人，以标准的突击队形贴近大楼入口；另一组八人散开，占据周围的制高点和掩体，提供火力掩护。他们的行动协调默契，绝非普通的掠夺者或幸存者团伙。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认出了其中两个人手臂上的纹身——一个简化版的“树木”标志，与地下那些士兵作战服上的徽记虽然风格不同，但核心元素一致。只是这个纹身版本的树木，树干上有几道刻意划出的“裂痕”。
叛逃者？分支部队？还是……“方舟”计划内部不同派系？
来不及细想了。突击组已经抵达大楼入口。两人上前，开始用小型切割器处理被林烬之前加固过的门闩。火花四溅。
林烬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摸出最后一件可能有用东西——那枚从上层仓库找到的、旧时代的声光震撼弹。引信类型不明，状态未知，但这是他唯一的远程干扰手段。
他估算着距离，风向，以及那些人的位置。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震撼弹朝着大楼入口相反方向、约三十米外的一堵断墙后掷去！
“哐当。”金属外壳落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所有包围者的枪口瞬间转向声音来源！
“什么东——”
话音未落。
“轰——！！！”
并非爆炸，而是足以撕裂耳膜的尖锐爆鸣和一瞬间比正午阳光强烈十倍的刺目白光！旧时代的军用震撼弹，即便存放多年，威力依然惊人！距离最近的几名掩护组人员惨叫起来，扔下武器捂住眼睛和耳朵，痛苦地蜷缩在地。突击组的人也受到影响，动作明显迟滞，下意识地寻找掩体。
大楼入口的切割作业被迫中断。
就是现在！
林烬如同猎豹般从掩体中窜出！他没有冲向大楼，而是借着废墟的掩护，绕向包围者的侧后方！他的目标不是杀人，而是制造更大的混乱，吸引注意力，为阿雅创造机会，也为自己和小瑶争取时间。
他第一个接近的是一名趴在矮墙后的掩护组成员。那人正揉着流泪的眼睛，试图恢复视力。林烬从背后无声接近，钢筋精准地刺向他后颈与头盔的连接缝隙——不是致命处，但足以让他昏迷。
一击得手，林烬迅速取下这人的步枪和两个弹匣，身体翻滚到另一处掩体后。
“侧翼！三点钟方向！有人！”终于有人发现了他。
子弹呼啸而来，打在混凝土上溅起碎石。林烬低头躲避，心脏狂跳。他没有经过正规的射击训练，但废土生存教会了他最基本的瞄准和扣扳机。
他探出枪口，凭着感觉朝子弹射来的大致方向扫了半梭子。压制射击，不求命中，只求让对方不敢露头。
混乱在扩大。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包围者的阵型。他们不确定袭击者有几人，也不确定是来自大楼内部还是外部。突击组被迫放弃入口，转而与掩护组一起，试图先清除侧翼的威胁。
林烬在废墟间穿梭，利用地形和对方暂时的混乱，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如同幽灵。他的超凡观察力在此刻发挥到极致，总能提前半秒感知到危险，在子弹到来前躲开。但压力越来越大，对方的反应速度在恢复，交叉火力开始形成。
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他需要更有效的扰乱。
就在林烬被压制在一堵矮墙后，子弹打得墙砖簌簌剥落时，他怀中的平板电脑忽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危险的震动，而是某种……提示。
他冒险低头看了一眼。屏幕自动亮起，上面显示着一条简短的信息，来自刚刚接收的“林远研究日志”：
【日志片段 #047 - 实验体‘尤克特拉希尔-7号根须’观测记录：……根须表现出对特定频率震动的高度敏感性与共鸣能力。在17.3hz至22.8hz区间施加持续震动刺激，可诱发根须的‘防御性次级代谢物分泌’，该分泌物对哺乳动物神经系统具有强烈干扰作用，能引发方向感丧失、幻觉及短暂麻痹……作用半径与震动能量正相关……】
震动频率？干扰分泌物？
林烬猛地抬头，看向小瑶藏身的方向。隔着几十米废墟，他似乎能感觉到“希望之次”传递来的、微弱但清晰的“存在感”。进化后，他们之间的联系仿佛加强了一些。
他需要把信息传递过去！但无法喊叫，也无法过去。
就在这时，“希望之次”似乎感知到了他强烈的意念和危机。小瑶藏身的掩体处，那株小树顶端的光结构，忽然停止了无序旋转，稳定下来，并开始以一种特定的节奏明暗闪烁——快，慢，快，慢……如同某种密码。
林烬瞬间理解了。那是摩尔斯电码的基础节奏！小瑶在旧时代书籍里学过一点，曾经当趣事讲给他听！而此刻，是“希望之次”在借助小瑶的知识，进行传递！
闪烁的节奏翻译过来，是两个词：“震动”和“根系”。
小瑶明白了！她也在尝试沟通和控制！
林烬立刻有了主意。他抓起地上的一块碎石，用力敲击身旁一根裸露的、半人高的金属管道。“铛！铛！铛！……”节奏混乱，但他在尝试调整力度和间隔，试图让敲击产生的震动频率，落入平板电脑提示的那个区间。
一开始没有反应。包围者的子弹越来越密集，他们正在包抄过来。
“铛—铛—铛—铛——”林烬集中全部精神，忽略飞溅的碎石和耳边的尖啸，只专注于手中的敲击。节奏开始稳定，力度均匀。
突然，他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颤。不是爆炸，不是脚步，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来自地底的共鸣。
与此同时，小瑶藏身的掩体方向，“希望之次”的光芒大盛！不是之前那种爆发的辉光，而是一种沉静的、如同水波般向外扩散的淡绿色光晕。光晕扫过的地面，那些枯萎的杂草、缝隙里的苔藓、甚至一些变异昆虫，都出现了短暂的僵直。
包围者们也察觉到了异常。
“怎么回事？地面在震？”
“那光……小心！”
“我的头……有点晕……”
光晕扩散到了交战区域。几名正在前进的包围者脚步忽然踉跄起来，像是喝醉了酒，眼神涣散，手中的枪口开始无意识地乱指。其中一人甚至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扣动了扳机。
神经干扰生效了！但范围有限，强度似乎也不足以完全制服所有人，而且“希望之次”的光芒在快速黯淡——这种能力显然消耗巨大。
林烬抓住这宝贵的混乱间隙，猛地从掩体后冲出，不再纠缠，全力朝着远离庇护所大楼、远离小瑶藏身地的另一个方向狂奔！他一边跑，一边故意踢翻碎石，制造响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他在那里！追！”
“别让他跑了！”
大部分包围者被引开了。只剩下三个人还勉强保持着清醒，继续监视大楼入口。但他们的状态也很差，摇摇晃晃。
林烬在废墟中亡命奔逃。身后的子弹呼啸，几次擦身而过。他的肺像着火一样疼，左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湿了衣袖。但他不能停。
就在他将追兵引得足够远，准备寻找机会迂回甩脱时，异变再起。
“咻——轰！”
一道炽白的能量束从天而降，精准地打在林烬前方十米处的一栋残破建筑上！钢筋混凝土如同纸糊般被熔穿出一个大洞，边缘呈现出琉璃化的高温痕迹。
空中，一架“守墓人”侦察机去而复返，悬浮在百米低空，底部的武器端口闪烁着危险的红光。它锁定了林烬。
“发现高价值基因标记目标。”一个冰冷的、经过电子合成的女声从飞行器扩音器中传出，不带任何感情，“根据‘净化协议’第七章第三条，予以清除。”
第二发能量束开始充能，端口的光芒越来越亮。
林烬感到一阵绝望。地面追兵，空中死神，无处可逃。
就在能量束即将发射的刹那——
“轰隆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地下传来！不是一点，而是接连不断的闷响，仿佛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连环崩塌了。整个地面都在剧烈摇晃，废墟中扬起漫天尘土。
林烬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空中的侦察机似乎也受到了干扰，微微摇晃了一下，充能过程中断。它的扫描光束迅速转向爆炸传来的方向——正是林烬和小瑶逃出的那个维修竖井所在地。
此刻，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塌陷坑！混凝土、钢筋、泥土混合着浓烟和火光，正不断向下陷落。隐约还能听到地下深处传来模糊的惨叫和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
地下的追兵……似乎触发了什么，或者遭遇了什么，引发了大规模坍塌。
空中的侦察机犹豫了。它的指令优先级显然在“清除特定目标”和“调查未知重大变故”之间摇摆。几秒钟后，它做出了选择，开始降低高度，向塌陷坑靠近，同时向另外两架侦察机发出信号。
地面的追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呆了，纷纷停下脚步，看向塌陷坑的方向。
林烬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连滚爬爬地冲进最近的一栋半塌建筑，消失在阴影中。
他暂时安全了。但心却沉得更深。
塌陷……那个“生态锚点”7号彻底完了。里面的装置，可能还有未发现的秘密，都永远埋在了地下。而那些追兵，无论他们是哪一方的，恐怕也凶多吉少。
更重要的是，爆炸和塌陷的动静太大了。它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必将激起更多、更危险的涟漪。这片区域的平静，被彻底打破了。
林烬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剧烈喘息，处理着伤口。他必须尽快回去找小瑶，然后想办法确认阿雅的情况。
他拿出平板电脑，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微光。上面，除了之前的信息，又多了一条刚刚弹出的、来自“林远研究日志”的加密条目，标题是：
【关于‘守墓人’起源及‘方舟’计划分裂的真相——致我的儿子，林烬。当你看到这条，说明你已经触及了核心，也陷入了最大的危险。有些事，你必须知道……】
父亲留下的最终信息，竟然在此刻解锁。
而屏幕的一角，一个微小的绿色光点正在闪烁——那是“希望之次”通过某种方式传递来的信号，微弱但稳定。小瑶还安全。信号旁边，还有一个几乎淡到看不见的、代表生命体征的微小光点，也在闪烁，位置就在庇护所大楼内部。
阿雅……还活着。
但她的信号，正在以一种缓慢但持续的速度，变得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