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声音,因为过度兴奋而显得有些尖锐,每一个字都透着巨大的商业喜悦。
“公司这边,宣传部门已经连夜开会了!等你正式签约的消息一传来,我们就启动最高级别的宣传预案!林芝,你这次不是起飞,是坐上了火箭!”
林芝将手机拿远了一些。
她能理解王总的激动。
华艺在国内是巨头,但在香港那个成熟且排外的电影市场,一直没能真正打开局面。
而她,一个华艺的新人,被徐克亲自选中,这本身就是一个具备爆炸性话题的事件。
她这块敲门砖,敲开的可能是一扇金矿的大门。
“王总,合同还没签。”林芝平静地提醒。
“快了!快了!”王总的声音立刻压低了些,但兴奋不减,“施南生是徐克的贤内助,也是香港电影圈的金牌制片,她亲口说‘很期待’,这事就等于定了九成九!剩下那零点一成,就是走个流程!”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小林,公司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王总请说。”
“把《闯关东》拍好。善始善终。”
王总补充道:“张新建导演在圈里的地位,不用我多说。李幼斌、姜文这些人,都是他一个圈子的。你现在得了香港的机会,更不能让人觉得你心浮了,忘了本。你越是稳得住,他们就越是高看你。这条人脉,比一部电影重要。”
林芝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真正的赞许。
这位王总,能在华艺坐到这个位置,看的绝不仅仅是眼前的利益。
“我明白,王总。”她说,“鲜儿这个角色,我会善始善终。”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电话挂断,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林芝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心中那股因为徐克和姜文带来的波澜,彻底平复。
王总的话,点醒了她。
姜文说,香港是战场。
但她现在的战场,是脚下这片位于关外的影视城。
是《闯关东》剧组。
是“鲜儿”这个角色。
这一仗打不漂亮,下一仗,便没有资格上场。
……
第二天,林芝照常时间出现在片场。
但片场的气氛,却和昨天又不一样了。
如果说昨天,众人对她的态度是敬佩。
那么今天,就是敬畏。
敬她的实力,畏她的背景。
剧组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昨天李幼斌带着她去见了谁,饭局上发生了什么,或许细节不清,但“姜文”、“葛优”这几个名字,足以让所有人浮想联翩。
现在,林芝在剧组里,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有潜力的新人。
她成了一个符号。
一个代表着“不好惹”和“未来可期”的符号。
“林老师早!”
“林老师,您的茶!”
几个工作人员看到她,立刻热情地围了上来,态度比昨天还要殷勤百倍。
林芝只是微笑着点头致意,没有多余的话。
她径直走向导演的监视器区。
张新建正坐在那里,手里捏着剧本,眼神却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林芝过来,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到旁边的小马扎上。
“昨晚……没喝多吧?”张新建开口,问得有些别扭。
“还好,李哥他们很照顾我。”林芝回答。
张新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丫头,人往高处走,是好事。”他忽然说,眼睛盯着剧本,没有看她,“徐克是个鬼才,能入他的眼,是你的本事,也是你的运气。”
林芝心里一动。
消息传得比她想的还快。
恐怕侯制片昨晚饭局结束,就给张新建通过气了。
“那是个比我这儿大得多的舞台。”张新建翻了一页剧本,声音听不出情绪,“香港那个地方,能把人捧上天,也能把人摔得粉身碎骨。”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林芝,眼神复杂。
有欣慰,有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老父亲看着即将远行的女儿般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私心。
“我怕你心野了。”他把话说得很直白,“这边的戏,还没到一半。鲜儿这个角色,后面才是重头戏。你要是心思飞了,这个人物,就毁了。”
这是一个导演,对自己作品最纯粹的爱护。
他怕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璞玉,还没雕琢完,就被人抢走了魂。
林芝没有立刻辩解或保证。
她只是看着张新建的眼睛,认真地问了一个问题。
“导演,您觉得,一个好的手艺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张新建一愣。
“是把手上的活儿,干完,干好。”林芝自问自答,语气平静却坚定,“在木匠眼里,眼前这把椅子没做完,天底下就没有第二件家具。在我这里也一样。”
她拿起自己的剧本,翻到了今天的拍摄页。
“今天,我就是鲜儿。”
“只要《闯关东》一天没杀青,我就只是鲜儿。”
“香港,徐克,女主角……那些都是做完这把‘椅子’之后的事。”
一番话,掷地有声。
张新建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澈而专注的眼睛,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私心,瞬间烟消云散。
他忽然笑了,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畅快的大笑。
“好!好一个手艺人!”
他重重地拍了拍林芝的肩膀。
“去准备吧!今天,我要让你把鲜儿的魂,给我演出来!”
上午的戏,是全剧的一个小高潮。
朱家历经艰辛,终于在关外安顿下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上了来这里的第一顿团圆饭。
看似简单的一场戏,却最考验演员的功力。
每个人的脸上,都要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茫然,还有一家人团聚的温暖。
情感层次极其丰富。
“Action!”
镜头里,林芝饰演的鲜儿,端着一碗高粱米饭,默默地坐在角落。
她的脸上还带着风霜的痕迹,眼神里有藏不住的疲惫。
她先是狼吞虎咽地扒了两口饭,那是被饥饿折磨了太久之后的本能反应。
然后,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朱开山(李幼斌饰)在慷慨陈词,看着“大嫂”(牛莉饰)在给孩子夹菜,看着“传武”在偷偷看她……
她的眼睛里,慢慢地,升起了一层水汽。
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心酸,在找到归宿后,瞬间融化开来的暖流。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低下头,让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进面前那碗粗糙的饭里。
然后,她抬起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继续大口地吃饭。
将那种底层小人物在苦难中寻到一丝甜的辛酸、坚韧和对生活的热爱,演绎得淋漓尽致。
“卡!”
张新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监视器后面,一片死寂。
几个年轻的场记,已经忍不住在偷偷抹眼泪。
李幼斌看着林芝,眼神里是纯粹的震撼。
他知道这丫头有灵性,但他没想到,她的共情能力和表现力,能强到这个地步。
刚才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坐在对面的不是林芝,就是那个命运多舛、却无比坚强的鲜儿。
张新建从监视器后站了起来,走到场中,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走到林芝面前,对着她,缓缓地,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这个动作,比任何夸奖都更有分量。
林芝从角色中抽离出来,对着导演,微微鞠了一躬。
她的战场,在这里。
而她,正在赢得这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