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昏迷,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起初几日,在刘伯温与太子朱标的竭力维持下,朝局尚算平稳。奏折由太子批红,重要政务则由几位阁臣与刘伯温共议后决断。然而,皇帝久不视朝,且病情缘由语焉不详,各种猜测与流言如同暗处的霉菌,悄然滋生。
谨身殿成了风暴的中心。御医们束手无策,汤药石沉大海,只能依靠刘伯温布下的“守神阵”勉强维系着皇帝那一线微弱的生机。龙榻上的朱元璋,时而眉头紧锁,发出模糊的呓语,时而浑身冷汗,仿佛在与无形的恶魔搏斗,那尊被移开些许的玉青龙,则始终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幽光。
姚广孝几乎以谨身殿为家,日夜诵经不休,其悲悯虔诚的姿态,赢得不少宫内宫外的赞誉。他偶尔会“无意间”向探病的宗室重臣流露出对刘伯温“诊断”的隐忧,暗示陛下之疾恐非寻常,言语间将祸水隐隐引向帝君“寻来的不明灵物”以及其“方技之术”。
燕王朱棣侍疾尤为勤勉,衣不解带,亲自尝药,孝心可嘉。他虽名义上辅佐太子,但其麾下将领如张玉、朱能等人,以及一些原本就亲近燕藩的官员,往来活动愈发频繁,隐隐形成一股独立于太子监国体系之外的力量。京城九门的防务,在朱棣“为保父皇安危、京城稳定”的建言下,也进行了一次“寻常”的调动,几个关键位置的将领换成了更“可靠”的人。
文华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
刘伯温面前堆满了来自各方的密报,有关于京城兵力调动的,有关于各地藩王私下联络的,更多的是关于姚广孝及其党羽活动的蛛丝马迹。
“帝君,”一名承影司下属低声禀报,“查到那日玉泉山之后,姚广孝曾秘密会见一名来自乌斯藏(西藏)的番僧,那番僧精擅精神秘法,在京中滞留三日便悄然离去,行踪诡秘。”
另一份密报则显示,庆寿寺近日香火钱流水异常,有大量不明来源的银钱涌入,且寺内武僧操练的频率明显增加。
“他们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玄玑子伤势稍愈,面色依旧憔悴,他看着那些密报,忧心忡忡,“陛下若一直不醒,太子仁弱,恐难持久。朱棣……其志非小。”
沈括则埋首于他那张复杂的能量结构图中,试图将那理论上的“冲突点”转化为实际的应对策略,但进展缓慢,缺乏关键的实验数据和足够安全的测试环境。
最让人担忧的是墨羿。他伤势过重,经脉的损伤非寻常药物能速愈,至今仍大半时间处于昏睡或静坐调息状态,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十不存一。
刘伯温揉了揉眉心,眼中血丝密布。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己方最重要的战力折损,最大的依仗(泪珠)已毁,皇帝昏迷不醒,局势正在滑向不可控的深渊。
就在这时,谨身殿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昏迷数日的朱元璋,竟突然短暂地苏醒了一次!
据当时在场的心腹太监密报,皇帝睁眼时,眼神浑浊而狂乱,完全不似平日,他死死抓住榻边朱棣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嘶吼道:
“……标儿……仁弱……难……难当大任……大明的江山……要靠……要靠狼……狼一样的……儿子……”
话音未落,便再次力竭昏死过去!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虽然皇帝神志不清,语焉不详,但“标儿仁弱”、“狼一样的儿子”这几个词,如同毒刺,深深扎入了所有听闻者的心中!尤其是当着燕王朱棣的面说出!
消息如同野火般在极小范围内秘密传开,虽然刘伯温与太子极力压制,但这等惊人之语,又如何能完全封锁?
朱棣在皇帝再次昏迷后,跪在龙榻前,痛哭失声,连呼“父皇”,其情悲切,令人动容。但当他退出谨身殿时,那微微挺直的脊背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光芒,却让刘伯温心中警铃大作。
姚广孝则在一旁,低眉垂目,念珠捻动得更快了,嘴角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弧度。
“帝君!燕王他……他这是要借陛下昏聩之言,行夺嫡之事啊!” 文华殿内,一位忠于太子的老臣气得浑身发抖。
刘伯温沉默着。他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玉青龙不仅侵蚀皇帝的身体,更在扭曲他的心智,放大他内心深处的某些念头!这句昏聩之语,无疑给了朱棣及其势力一个绝佳的、近乎“奉旨”的借口!
“太子乃国本,名正言顺。”刘伯温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陛下病中呓语,岂能当真?传令下去,严禁此语外传,违令者,以动摇国本论处!”
他知道这禁令效果有限,但姿态必须做足。
当夜,刘伯温再次来到偏殿。墨羿已然醒转,正靠坐在榻上调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锐利。
“帝君,”墨羿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异常清晰,“京城……要乱了。”
刘伯温看着他,没有否认:“你的伤……”
“死不了。”墨羿打断他,尝试着调动一丝内息,额角立刻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咬牙忍住,“还需几日……但若有事,墨羿……仍可一战。”
他看着刘伯温,一字一句道:“帝君,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若事不可为……承影司,愿行‘斩首’之策。”
他口中的“斩首”,目标不言而喻——姚广孝,甚至可能包括……燕王!
刘伯温心头巨震!他深深地看着墨羿,看着这个为自己、为大明付出一切的下属,缓缓摇头:“尚未至此。陛下尚在,太子名分仍在。一旦行此险着,天下必将大乱,非社稷之福。”
他走到窗边,望着燕王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似乎正在举行一场不为人知的宴会。
“我们要等的,是一个时机。”刘伯温轻声道,“一个能唤醒陛下,或者……至少能证明,那呓语并非圣心本意的时机。”
他回头,看向沈括案头那张复杂的图纸。
“沈先生,还要多久?”
沈括抬起头,眼中带着血丝与执着:“快了!帝君,再给我一点时间,属下一定能找到……撬动那邪器的方法!”
窗外,夜空中乌云汇聚,星月无光。
潜龙在渊,其欲腾焉。而守护真龙的人,已站在了悬崖边缘,退一步,则万丈深渊。